身体陷在厚绒毯里，脸颊下是女王尾巴温凉的触感，清冽幽香缠绕着我。现在我只觉得眼皮沉重，喉咙干涩。意识沉浮间，女王那只微凉的手落在头顶，指腹揉着我的耳根后方。心中紧绷和羞耻的感觉随着那只手的揉捏彻底化开，只剩安全感和压倒性的疲惫。
“睡吧。”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我蹭了蹭银毛，更深地埋进去，意识沉入黑暗。
醒来时天光大亮。身下是熟悉的矮榻，盖着厚绒毯。角落小几上放着冷透的月光花茶。空气里残留着一点幽香，女王的气息淡了。
昨晚的一切清晰得可怕。露台刺骨的眼神，孤零零的浆果核，艾拉和萝拉错愕的表情，库房衣柜里的窘迫，最后是卷裹一切的巨大银尾和头顶的轻抚……想到这，我脸颊发烫，用毯子捂住头。
好丢脸。
“雪莉儿大人？”萝拉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醒了吗？要不要用些早餐？”
我闷在毯子里，尾巴尖蜷缩了一下，发出含糊的鼻音。
门推开一条缝，兔耳侍女探进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关切：“早上好。陛下已经去正殿了，临走前吩咐让您好好休息。”她端进托盘，上面是温热的牛奶和果干松饼。“艾拉姐姐在整理卷宗，晚点会来看您。”
我慢慢钻出脑袋，眼睛惺忪，看向萝拉。她脸上没有阴霾，只有关心。这份体贴像温热的泉水，也带着微妙的重量。我小幅度点头：“嗯……谢谢萝拉姐姐。”
萝拉松了口气，笑容明媚了些，放下托盘，整理被角。“您慢慢用，有需要就叫我。”她退了出去。
殿内安静。我坐起身，抱着蓬松的尾巴，下巴搁在绒毛上陷入了思考。女王……她今天会怎么看我？那句“余的规矩，才是规矩”带来的力量，在寂静中显得虚浮。玛格丽特夫人尖刻的话语嗡嗡作响。“清誉有碍”、“不成体统”、“玩物”……每一个词都像冰针。
我真的……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吗？
尾巴无精打采耷拉着。我小口喝掉温牛奶。松饼只咬一小角，甜味勾不起愉悦。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光斑，平静下涌动着我难以平复的羞耻和迷茫。
上午浑浑噩噩。艾拉进来一次，放了几份日常记录在矮榻旁小桌：“陛下吩咐，若您觉得无聊，可以看看这些。”她的鹿角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我低低应了一声，尾巴扫过榻面。
我强迫自己看记录。宫廷花园本月花木养护和物料消耗。目光扫过混乱的品类名称、模糊的数量区间、未注明的额外支出……“洞察之眼”本能激活。太乱了。我皱眉，爪尖无意识划拉小桌边缘。
临近中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女王回来了。
心猛地一跳。我立刻坐直，尾巴想炸毛又强行按捺住，卷起来抱着，耳朵紧张竖起。目光紧盯门口。
克洛伊女王的身影出现。带着金线刺绣的银色长袍，九条银尾如流淌月华。只是……那份锐利逼人的光彩似乎黯淡了些。紫眸深处沉淀着一层倦色。眉宇间没有褶皱，但威严下透出的是精疲力竭。脚步比平时略缓一丝。坐下时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她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动作很轻。
我抱着尾巴蜷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羞耻和迷茫瞬间被更强烈的担忧压过。她看起来……好累。
艾拉无声奉上新的月光花茶。女王接过，没喝，将温热的杯壁贴在额角，闭眼，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在她卸下部分仪态防备的瞬间，更加清晰。
我的心像是被攥了一下，发闷。她昨天……是不是因为我那场闹剧，又额外耗费了心神？昨晚她在库房找到我时，声音里的沙哑和那份强行压下的沉重……
殿内安静。艾拉和萝拉退到角落垂首侍立。
女王睁眼，目光扫过殿内，落在我身上。看到我蜷在角落眼巴巴望着她，紫眸中的倦色柔和了一瞬，对我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份无声的包容，比责备更让我心头泛酸。她甚至没提昨晚的事。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滑下矮榻。尾巴拖在地上，肉垫无声踩过石砖。慢慢地蹭到主位书案旁。案上堆着新卷宗，墨水味混合着她的幽香。
女王低头翻阅文件，神情专注沉凝。近看下，她眼下淡淡的青色更明显。握着羽毛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因用力显得僵硬。
我仰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疲惫感像无形烟雾笼罩着她。心里那个笨拙的念头再次冒出：我想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
深吸一口气，我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她搁在桌案边缘的小臂上。隔着衣料，能感觉到绷紧的肌肉线条。
女王翻阅文件的动作顿住。她侧头垂眸看我。紫眸带着询问，没抽回手臂。
脸颊发热，我努力组织语言，声音小小的：“累？帮…帮你…按按？”一边说，一边用爪垫在她手臂上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动作生涩可笑。
那点力道微乎其微。
但女王看着我的动作，看着那双盛满纯粹担忧的红宝石眼睛，沉默片刻。笼罩她的沉重疲惫似乎被轻轻拨开一道缝隙。她没笑，但眉眼间紧绷的线条舒缓下来。一丝暖意融化了紫眸深处的冰层。
她放下羽毛笔。
那只曾轻抚我头顶、执掌生杀的手，带着一丝凉意，轻轻落在我头顶。指腹沿着耳廓轮廓，温柔地摩挲了一下。
“好。”声音低低响起，比平时柔和。
头顶的触感带着抚慰的力量，驱散了不安和羞窘。我仰头感受她指尖的温柔，喉咙里本能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尾巴尖愉快地小幅度摆动。然而，安心温暖之中，一丝异样悄然刺入……她指尖的温度比昨晚在库房时更低，细微的僵硬感也更清晰。
“艾拉，”女王目光未离开我，声音平稳，“把这些不急的，先拿下去。”
“是，陛下。”艾拉立刻上前轻手收卷宗。
就在艾拉靠近的瞬间，女王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像错觉。她搭在我头顶的手指，也有一刹那停顿。紧接着她收回手，靠回椅背，姿态依旧端正威严。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刚才……那是什么？错觉吗？
不，不是错觉。那份瞬间掠过的、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感，像冰冷潮水拍打我的心岸。虽然一瞬，却冰冷刺骨。
她抬起手，再次捏了捏眉心，这一次动作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声音低沉下去：
“余有些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