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搭在眉心的手指微微下移,遮住了那双充满倦意的紫眸。空气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还有我尾巴尖无意识扫过绒毯的沙沙声。
艾拉无声地撤下那叠被女王称为“不急”的卷宗,鹿角在烛光下拉出细长的影子。我蜷在书案旁的软垫上,爪垫残留着她小臂衣料下绷紧肌肉的触感。刚才那点笨拙的“按摩”像个笑话,但此刻更重的石头压在心口。她闭眼靠向椅背时,身体那微不可查的晃动不是错觉。是累?还是别的?
萝拉端来新的月光花茶,清冽的幽香也盖不住女王周身散发的沉重气息。兔耳侍女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抱着尾巴,只露出眼睛,冲她小幅度地摇了下尾巴尖。萝拉抿唇退下。
殿内彻底安静。
我盯着女王搭在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是近乎透明的淡紫色,此刻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苍白。白天露台上玛格丽特夫人那些剜心的话又冒出来——“玩物”、“清誉有碍”。喉咙发紧,我使劲把脸埋进尾巴蓬松的根部。银白毛发吸走一点脸上的热度。
“玩物”能感觉到她的疲惫,“清誉有碍”的会为那丝晃动心惊胆战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要枕着尾巴睡过去,一声极轻的、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的抽气声钻进耳朵。我猛地抬头。
女王依旧闭着眼,但眉心蹙紧了。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那份白天被威严压制的疲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沉重的东西,像无形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感知里。
冰冷。
愤怒。
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焦虑?
这不是眼睛看到的,更像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沉重地砸在心口,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竖得笔直,尾巴上的绒毛也根根炸起一小圈。
“陛……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细又抖,爪子无意识地抠紧了软垫。
那双紫眸倏然睁开。
烛光下,那里面不再是倦色,而是某种被强行点燃的冰冷火焰。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中一点,仿佛穿透了宫殿厚重的石壁。她没看我,但那股沉重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冰冷刺骨,压得我尾巴尖都僵住了。
“艾拉。”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像淬了冰。
鹿角侍女无声地从阴影中疾步上前:“陛下?”
“北境哨塔,急报。”女王吐出几个字,每一个都带着重量,“让卡洛斯即刻来见余。”
“是!”艾拉没有丝毫迟疑,转身迅速消失在殿门外的夜色里。
北境?急报?
我听着这些词,白天库房里那点窘迫和玛格丽特的闲言碎语瞬间被碾得粉碎。这才是她沉重如山的源头。
角落里的萝拉脸色也白了,手指绞紧了裙摆,快步离开。
女王重新靠回椅背,再次闭上眼,只是那只紧握的拳头没有松开。空气里的冰冷感并未随着艾拉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无形的网,紧紧裹住了整个偏殿。
那股沉重的“感觉”又来了,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焦躁的灼烧感,紧紧攫住我的心脏。比刚才更清晰。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里面翻涌的暴怒,像被强行按捺的熔岩。喉咙里发出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弱的呜咽。
女王猛地睁开眼,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炸开的尾巴毛僵在半空。她看到了。她看到我因为她的情绪而炸毛了。
紫眸深处那冰冷的火焰跳动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快得像幻觉。她紧握的拳缓缓松开,指节依旧苍白。
“吓到了?”她开口,声音里刻意揉进一丝安抚性的柔和,与她眉宇间残留的冷硬形成微妙反差。
我僵硬地摇头,又飞快点头,尾巴不知所措地卷起来抱在胸前,耳朵蔫蔫地耷拉着。不是害怕她,是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共感”吓到了。
她没再追问,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那动作里带着沉重的分量。
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带进一阵夜风的凉意。一个穿着轻便皮甲、肩甲上带着霜痕的高大狼族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沉稳:“陛下,卡洛斯听候差遣。”
女王坐直身体,那份威严重新凝聚,将最后一丝疲惫也压了下去。她拿起书案上那份似乎一直就在手边的薄薄卷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沉稳:“北境三号哨塔,暗影狼群异动。数量异常,行为狂躁,有冲击哨塔迹象。驻守队长判断,可能受‘暗蚀’气息影响。卡洛斯,你怎么看?”
暗蚀?又一个陌生的、带着不祥意味的词。我的心提了起来,耳朵竖得笔直。
卡洛斯抬头,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陛下,属下三日前巡查过三号区域,当时狼群虽有聚集迹象,但尚在可控范围。如此短时间恶化至此,且出现狂躁冲击,确实极不寻常。暗蚀……可能性很大。需尽快增派精锐小队携带净化符文前往镇压,并彻查污染源。”
“增援小队,由你亲自挑选,明晨日出前出发。”女王干脆利落地下令,“携带最高规格的净化符文卷轴。抵达后,评估情况。若污染已扩散至哨塔无法扼制……允许启动‘熔光’。”
卡洛斯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沉声道:“是!属下明白!”
他接过女王递来的指令卷轴,利落起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离开。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女王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紫眸望着跳跃的烛火,若有所思。那份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但一种更深邃的、带着冰冷锐利的思虑感弥漫开来,虽不刺人,却让人不敢惊扰。
萝拉悄悄上前,无声地更换了快要燃尽的蜡烛。
我依旧抱着尾巴蜷在软垫上,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两波剧烈的情绪“共感”而怦怦直跳。北境的危机似乎有了应对之策,但那个叫“暗蚀”的东西,还有女王最后那句冰冷的“熔光”……听起来都不是小事。
身体深处涌上迟来的疲惫,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带来隐隐的晕眩感。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尾巴尖也软软地垂下来。
就在这时,艾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面色有些凝重,快步走到书案前,低声道:“陛下,萝拉刚才清点今日库房损耗时发现,备用月光石少了两枚中等规格的。她询问了下午当值的辛西娅……”
萝拉也立刻接口,声音带着点焦急:“辛西娅说她中午换班时清点无误,之后只有玛格丽特夫人的贴身女仆贝拉进去取过一次庆典用的彩纱,时间很短……”
玛格丽特?这个名字让我耳朵立刻警惕地竖了起来。
女王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住,缓缓抬起眼。紫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她看向艾拉:“贝拉进去时,库房可有其他人在场?”
艾拉摇头:“没有。辛西娅说贝拉持有夫人的令牌,她按规矩在门口等候,并未入内。”
“规矩?”女王的声音很轻,却让艾拉和萝拉同时屏住了呼吸。她没再追问,目光转向萝拉:“清点记录,拿来。”
萝拉赶紧奉上一张清单。女王的目光扫过,指尖在“月光石”那一栏点了点。“即刻传唤辛西娅和贝拉。还有,” 她的视线掠过殿门,落向门外无边的夜色,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月刃,“玛格丽特夫人。”
“是!”艾拉和萝拉齐声应道,迅速退下安排。
空气瞬间凝固了。女王不再看那清单,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带着压迫感的轻响。那股冰冷的思虑感更加凝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抱着尾巴,刚才的疲惫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驱散了大半。玛格丽特夫人……那个刻薄的女人!一股没来由的、混杂着厌恶和一丝好奇的情绪涌上来。会是她指使的吗?贝拉真的偷了月光石?
就在这时,殿门外似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然显得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点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非常细微,几乎被烛火的噼啪声掩盖。
但就在这极其短暂的瞬间,我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极其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感觉”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像一根冰冷的细针扎了我一下。
慌乱。
心虚。
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傲慢?
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可尾巴上的绒毛已经本能地微微炸开了一圈。我下意识地朝那紧闭的、厚重的殿门望去,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走廊上那个可能的身影,玛格丽特夫人?还是贝拉?
女王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紫眸转向殿门的方向,深邃得如同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