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指尖依旧在我尾巴上缓慢梳理着，那轻柔的力道带着安抚的意味，几乎要让我紧绷的神经重新松懈下去。刚才那声叹息般的低语，还有眼底骤然窜起的灼热和视野的晃动，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没……没什么。”我把脸更深地埋进自己蓬松的尾巴里，闷闷地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刚才那是什么？太困了产生的幻觉？还是这幼狐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爪子偷偷从尾巴毛里探出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指尖下的眼球似乎……真的有点发烫？不是错觉。残留的微热感清晰地烙印在神经上，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撒谎。”女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了然。梳理的动作没有停，反而更加耐心，像是在等待我自己坦白。
我缩得更紧了一点。坦白什么？说我好像眼花了？或者眼睛莫名其妙发热？听起来像个蹩脚的借口。更何况，比起眼睛的异常，我更在意的是她之前泄露出的那一丝疲惫和迷茫。那沉重的情绪碎片，远比眼底的灼热更让我在意。
我悄悄抬起一点点眼皮，从尾巴缝里偷偷看向她。她似乎接受了我的“没什么”，目光重新落回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上，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沉静专注。刚才那一瞬流露出的脆弱，被完美地收拢在强大的外壳之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那不是假的。那份沉重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浸透了我的感知。她到底在为什么困扰？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身体里的疲惫感神奇地退却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探究欲。我努力放松自己瘫软的四肢，调整呼吸，假装重新陷入那种舒适的迷糊状态，只是眼皮半阖，将视线悄悄锁定在她完美的侧脸上。
精神高度集中。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壁炉里火焰跳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羽毛笔尖蘸墨时墨水的反光，女王银发上流淌的月华般光泽……甚至她眼睫每一次不易察觉的轻颤，都像是被放大镜聚焦过一样，纤毫毕现。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女王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处理政务的样子，沉静、专注，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然而，在我此刻异常清晰的视野里，却捕捉到了一些平时忽略的细节。
她挺直的背脊线条依旧优雅，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似乎让她的肩膀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握着羽毛笔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尽管落笔依旧沉稳。视线移向她的脸，那专注的神情之下，烛光在她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青影，像是被稀释的墨水轻轻晕染过。她的嘴唇也抿得比平时更紧一些，透着一丝强行压抑的疲倦。
这些细微的信号，如同破碎的拼图碎片，在我脑海中飞快地组合、旋转。“洞察之眼”或者说某种精神感应天赋，似乎在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被动地运作着。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层专注的面具背后，一股沉重的疲惫感正缓慢而持续地积聚，如同即将涨潮的海水，虽然被她强大的意志力牢牢地束缚在堤岸之内，却时刻冲击着边界。
这种清晰到可怕的感知让我心头一紧。她一直在硬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这时，女王像是感应到了我过于专注的目光（或者是我这“装睡”的姿势实在蹩脚），她缓缓转过头来。紫水晶般的眼眸，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探究，准确无误地再次捕捉到了我偷看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
嗡！
那股奇异的灼热感猛地再次从眼底深处窜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灼烫！视野中的女王影像瞬间被一层跳跃的、如同燃烧薄纱般的金色光晕笼罩，她的身影在这层光晕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
“唔！”我痛哼一声，下意识地猛地闭紧双眼，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剧烈地抖了一下，尾巴上的绒毛瞬间炸开。
“雪莉儿！”女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惊讶。
灼热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强忍着酸涩和残留的刺痛感，小心翼翼地重新睁开眼时，视野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壁炉的火光依旧跳跃，女王的紫眸清晰地映入我的视线。只是这一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除了询问，还多了一丝凝重。
“眼睛……”我带着哭腔，声音因为疼痛和后怕而微微发颤。爪子又一次捂住了眼睛，“好烫……好奇怪……刚才……看东西都是金色的……晃……”
我没法描述那种感觉，混乱又惊惧。
女王的神情彻底变了。那层处理政务时的疏离和威严瞬间褪去，紫眸中的凝重化为深切的关切。她毫不犹豫地放下羽毛笔，那只一直梳理我尾巴的手也收了回去。下一秒，我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整只狐）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起，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幽香的怀抱。
“别揉。”她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覆在了我捂着眼睛的爪子上，阻止了我的动作。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拨开我额前的毛发，指腹带着试探的凉意，极其轻柔地抚上我的眼睑边缘，动作谨慎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哪里烫？这里？还是里面？”她的指尖在我的眼眶周围极轻地按压检查，声音放得极柔，“告诉余。”
那指尖的微凉确实缓解了残留的灼痛感。我紧绷的身体在她小心翼翼的触碰下，一点点放松下来，炸开的尾巴毛也慢慢平复。我把脸埋在她华丽丝裙的前襟上，闷闷地说：“里面……感觉烫……刚才看您……都变成金色……晃得好厉害……”
“金色？”女王重复了一遍，指尖的检查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仔细地在我紧闭的眼睑周围探查。“现在呢？还烫吗？还看得见金色吗？”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眼皮下的灼痛感正在迅速消退，只剩下一点使用过度的酸胀感，视野也完全清晰了。“现在……不烫了……金色也没了……” 我小声回答，但刚才那两次诡异的经历带来的恐慌感并没有完全消散，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余知道了。”女王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但抱着我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莫怕，雪莉儿。这或许……并非坏事。”
“不是坏事？”我困惑地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雾。
“嗯。”她低应一声，指腹轻轻蹭掉我眼角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泪花，“余曾听闻，精神力开始凝练、走向更高层次的幼崽，有时会显现出特殊的征兆。金色……”她停顿了一下，紫眸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进去看清那短暂出现的异象，“在古老的记载中，是洞察与智慧的颜色。”
洞察？智慧？金色？我茫然地眨了眨眼。这跟我刚才看到的混乱金色光晕和灼痛感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天赋异禀，雪莉儿。”女王的指尖轻柔地点了点我的眉心，“‘洞察之眼’，‘思维加速’……它们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作为支撑。或许，这就是你的精神力在成长、在适应这些天赋时，身体发出的信号。就像……嗯，”她似乎想找一个我能理解的比喻，“就像幼狐换牙时会觉得牙根发痒、微微发胀一样？”
换牙？这个接地气的比喻让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一点。如果真是这样……似乎没那么可怕了？而且，精神力成长……意味着我能更快地掌握能力，更好地帮到她？想到她眼下那淡淡的青影，这个念头奇异地压过了残留的恐惧。
“可是……刚才好难受……”我小声嘟囔，尾巴无意识地卷住了她的手腕，像一只撒娇的幼狐在寻求一点安慰。
“嗯，余知晓。”她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后背，随即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不准再过度耗费心神。尤其是那种‘集中精神’的凝视，”她紫眸瞥了我一眼，显然看穿了我之前的把戏，“过度使用未成熟的力量，无异于拔苗助长。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我乖乖地闭上眼，把脸埋回她怀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幽香，还有她沉稳的心跳声，确实是最好的安抚剂。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感觉渐渐远去，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重新上涌。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如果女王说的是真的……如果这金色的异象真的是精神力成长的标志……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离真正掌握那些能力，离真正能帮到她分担重担的时刻，更近了一步？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脏微微发热。但同时，另一种情绪也悄然滋生。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感。这种能力的异变，这种身体内部的躁动，似乎只有我自己能真切地感受到。侍女姐姐们的关心很好，女王的怀抱更是最安稳的港湾，可她们似乎都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源自灵魂深处、因力量觉醒而产生的奇异共鸣与微妙的疏离。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随着女王轻柔拍抚的节奏，慢慢沉淀下来。也许，我该试着接触一下其他人？那个总是安静侍立、笑容温婉的鹿角姐姐艾拉？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懂得保持距离，不会过分热情地“围攻”我……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我被精神力异动搅得有些疲惫的心湖里，悄然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