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庆幸那只受伤的手臂不是自己的惯用手。
他伸出手，端起那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
茶汤入口，一股清冽的豆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甘醇与柔和。
他一下就喝了半杯左右，然后轻轻地放下茶杯，这口感和他之前尝过的所有茶都有着明显的不同。
好奇心驱使着他本能地开口。
“主……主人。”
这个称呼让他非常不适应，像一颗被强行从蚌壳里撬出来的珍珠，带着挣扎和不适，但终究还是被林溪说了出来
“请问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茶吗？”
听到那个称呼，苏凝晚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愉悦。
“你叫出口了。”她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实。
“虽然还很生硬，带着不情愿的羞耻感，但……是个很好的开始。”
她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顺从和羞耻永远刻在脑海里。
“慢慢地，你会习惯的。你会发现，喊出这个词，会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宁。”
然后，她才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明前狮峰龙井。”她说，“用八十五度的山泉水，冲泡的。”
她提起那把小巧的铁壶，为他续上茶。
碧绿的茶叶在清澈的茶汤中缓缓舒展。
“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八十五度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解释道，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因为这种顶级的茶叶，非常娇嫩。水温高一度，茶汤就会立刻变得苦涩，伤了它的根本；水温低一度，它的香气又无法被完全释放出来，白白浪费了它的天赋。”
她将续满的茶杯，再次推到他的面前。她的目光，从茶，移到了他的脸上。
“你，就像这杯茶，林溪。”
“你的本质是顶级的，但你的性子太烈。需要用最精准的方式来对待。”
“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你调节‘水温’。你看，现在温度对了，你整个人，就变得甘甜、温润起来了，不是吗？”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为他刚刚经历的所有痛苦和绝望，下了一个全新的、不容置喙的定义。
“所以，以后不要再做让水温‘沸腾’的傻事了。”
“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给你设定的‘温度’里，你就能一直尝到这样的好茶。”
“现在，喝完它。”
林溪先是看着她的脸，然后将视线缓缓地移到了面前的茶水上。
茶水轻轻波动，映照出他自己茫然的脸。
他仔细品味着她说的一字一句，然后，他接过她续上的茶水，重新仔细地品味。
喝完之后，他开口，那个称呼依旧带着犹豫，仿佛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习惯。
“我的……主人。”
“您很有耐心，可是我却没有。在被您带到这里的时候，最开始，我实在是太不冷静了……由此导致出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向您说一声，抱歉。”
他接着说：“我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的期待……也很感谢，您能够原谅我之前那些粗鲁的言行。”
苏凝晚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理解”，看着他终于开始用她能听懂的语言来沟通。
她心中的那股暖流，不是因为他的道歉，而是因为他终于开始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新的宿命。
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正在她手中，散发出她想要的光芒。
等他全部说完，她才缓缓地、轻柔地开口。
“林溪……你总是能给我惊喜。我以为，要让你明白这些，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向他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你不需要为你的不冷静而道歉。一只受惊的、漂亮的野猫，在被彻底驯服之前，总会伸出它的爪子。那不是它的错，只是它的本能。”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
“重要的是，现在，你的爪子收回去了。这很好。”
“所以我原谅你。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正在努力、想要成为‘我的林溪’的你。而你努力的样子，我很喜欢。”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榻榻米。
“坐到我身边来。”
这不是一个命令，而是一个带着暖意的邀请。
等林溪顺从地、挪到她的身边坐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寸。
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疲惫和顺从。
“发生了太多事，你需要慢慢理解和接受，你很累，我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他绝对意想不到的话。
“躺下，把头枕在我的腿上。”
见他有些犹豫和错愕，她再次用不容置疑，却又无比温柔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躺下。”
林溪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可是在她那双不容置疑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眸注视下，在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香气包裹中，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安心感。
他咽下了所有准备说出口的话，顺从地、缓缓地躺下，将头枕在了她柔软的、带着丝绸触感的大腿上。
他仰视着她的脸，那张在昏黄灯光下完美无瑕的脸。
最终，他接受了这一切，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陷入深沉安稳的睡眠之前，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
“晚安……”
苏凝晚能感觉到，枕在她腿上的那个身体，那最后一点紧绷的、警惕的肌肉，也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看着他仰着的脸，那双曾经充满理性、反抗、恐惧、绝望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他接受了。
他终于，接受了这一切。
她俯下身，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比呼吸还要轻的声音，回应道：
“晚安，我的林溪。”
他就这样，在她的腿上，沉沉地睡去了。呼吸均匀，神情安稳。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苏凝晚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静静地，让他枕着。
茶室里，檀香已经燃尽，只留下最后一缕若有似无的余味。
窗外，夜色正浓。
她低着头，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用指腹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
“你终于……不抗拒了。”
“你终于开始明白，我给予你的，不是囚笼，而是……整个世界。”
“安心地睡吧。”
“忘记你过去的一切。忘记那些不必要的人，忘记那些无聊的事。”
“从明天开始，我会一点一点地，填满你的思想，你的生活，你的全部。”
“直到有一天，你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我；闭上眼，梦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我。”
“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思考，不再需要理解……”
“因为我，就是你的思考，你的理解，你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