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到了春天,窗外却依旧是萧瑟的景象。灰黑色的水泥路面裂开几条不规则的纹路,没有沥青马路,路边堆积着几个肮脏发黑的雪堆。偶尔有刺骨的风如海浪般拍打在窗上,发出凄厉鬼嚎一样的声响。
雪是昨夜下的。
作为一个十八线小城镇,因为春假,大半的人都已经归乡。因此外面没有行人。自清早被噩梦吓醒时起,我也只见过几个扫雪的环卫工人而已。
有些寂寞。
裹着被子,从破旧出租屋的小床上爬起身。我从望着窗外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哈出一口白雾给手取暖,然后用素白的小手从枕头下拿出两年多以前花几百块买来的二手手机。
因为电池老化,手机一直插着充电线,再加上先前埋在枕头下面,保温效果很好。因此
摸起来很暖和。在这寒冷的出租屋内,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小确幸了。
只可惜,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抿了抿唇,轻轻扣动开机键,等待了大约一秒钟后,手机屏幕方才亮起,映入眼帘的是几条刺眼的消息通知。
“你的债务还有七日到期,剩余未还款金额324560元。请在债务到期前尽快还清。否则,我司将采取必要手段。”
心情不是很好,抿了抿唇,手指轻轻上滑。催债短信下面的是几条未接电话,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房东打来的。
不想回拨电话,也不想做任何多余的事。但房东留了语音,我看着窗外萧索的景色,还是决定调低音量,播放一下听听。
狂躁的风吹打在窗户上,让老旧的窗户发出阵阵令人不安的颤动,使人怀疑它是否下一秒就会被吹倒。寂静片刻后,一个中年妇女粗糙的嗓音在耳边炸响。
尽管已经提前调小了音量,但里面女人的吼叫和污秽的用语依然让我微微蹙起眉头。
“凌芸!你个小bz,要是这个月的房租还交不上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总时长有近三分钟,但听了个开头就已经能猜到后面都是什么内容了。心中泛起一股酸涩,抿了抿唇,我将电话录音暂停。
世界仅剩微弱的风声。
放下手机,用被子裹紧身体,我蜷坐在床上发呆。
凌芸……
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虽然读起来都差不多,但以前的我名为凌云。
少年当有凌云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我曾想过,这是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时对我的期许。
但我其实很讨厌那个名字,只是不敢说。
现在这个名字也很讨厌。
回想一下的话,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应该已经三年半了吧。
而从那个女人手里逃出来,应该已经有三年了吧。
我不知道,自从离开那里以后,我的日子便浑浑噩噩的,时间观念早已模糊不清。
只是偶尔还会做梦,然后被连自己都回想不起来的东西吓醒。再也睡不下,一整天顶着一双熊猫眼发呆。
这段时间我都遭遇了什么?
依靠逃出来时偷到的两千多块钱,逃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因为身份的改变,既无法与家人相认,又难以找到工作。连张身份证都没有的我甚至连租房都困难。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被放高利贷的人盯上吧?
完全想不到这样的我怎么在七天之内筹到三十万来还债。现在我就连吃饭都困难,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是滴水未进。
我很饿。
胃部传来阵阵难耐的抽痛,还有强烈的无力感。因为害怕因为低血糖晕倒,我甚至不敢起身上厕所。如果被冻感冒,我是没钱治病的。
所以,如果钱还不上,会怎么样呢?
放贷的人威胁过我,如果逾期还不上钱,就把我卖到那种地方。
至于那种地方?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因为身为黑户的缘故,我也无法向他人寻求帮助。如果被发现的话还有被抓回去的风险。
或许,他们也是吃准了我的这一点吧?
总之,我似乎已经陷入绝境了。
“哈……”
嗓子有些干痒,我呵出一口热气,看着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我想,或许我不应该逃出来的。
外面远比我想的要可怕得多。
电话簿里还有父亲与我两个姐姐们的电话,我也曾试着拨打过,想要告知他们我现在的境遇。但没人愿意相信,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诈骗电话。
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死了。
虽然父亲,他平日里对我不算很好。但现在的我出奇地想他。或许,人到绝境的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亲人的吧?
我打算去吃点东西了。
实在饿的不行,我裹着被子,用细若柳枝的孱弱手臂撑着身子爬到床边。我记得前天还剩下了半块方便面。虽然不多,但喂饱我应该足够了。
脑袋一阵晕眩,扶着墙,我小心的凑到包装箱旁。我租住的屋子很小,也很破。墙上的漆都开始起皮,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块。幸好有一扇窗来透光,因此我还能用发昏的双眼看见东西。
在哪……在哪……
一边伸手在箱子里翻找,我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我应该没记错吧?拜托了,一定要还在啊……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我的右手触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心中一喜,我连忙将它拿出来。果然是那袋剩下的方便面,从里面掏出剩下的面饼,比记忆中少了一点,并不是还剩一半,而是只有三分之一了。
但这都无所谓,还有剩下的就好,我已经饿坏了。
因为交不起电费,房东早早的就停了我的电。就连充手机的线路也是因为一个意外发现我从隔壁偷偷接过来的。所以烧热水是不用想了。从水龙头里倒满一杯冰水,很幸运,它没有结冰。
将面饼放进去,我耐心地等待它泡软了些,才开始下口。
“吸溜。”
呜……好吃!
尽管因为泡冰水的缘故吃起来被冻得像针扎一样痛,但方便面独有的香味还是让我精神一震。而且我已经很渴了,即便水很冰,但因为能解渴,我还是强忍着,在嘴里含了一会,然后慢慢下咽。
嗯,往好处想。如果是夏天的话,这也算得上一种吃“冰棍”了吧?
我咀嚼着完全没有泡软,像冰块一样硬邦邦的面条,如此想着。
“咕。”
一口冰水下肚,浑身像是一下子冷了十度。我打了个颤,用双手裹紧了被子。
已经吃完了……
哈,果然,再怎么想,受冻挨饿这种事也开心不起来啊。
完全没有吃饱,只能算垫垫肚子的程度。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挨饿,因此还算有点耐受力。
但今后,该怎么办啊……
虽然心里很不愿承认,但刚才这顿很不愉快的“午饭”,或许已经是我的最后一餐了?
完全看不到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这天寒地冻的,即便出去乞讨也要不到饭吧?
揉了揉干瘪的小腹,我抬起头,看向右侧的桌面。
那里有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
在那里面,倒映着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人。
黑发及腰,肤色病态地惨白,像是讷讷的木头人一样用黑亮的眼睛注视着镜面。脸庞的曲线很柔和,看起来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
只是,太瘦了些。
纤弱的身躯让人感觉弱不禁风,脖颈像是稍微用力就能折断。但在少女的身上,这种过分的瘦弱却没有过多的破坏美感,反倒是给人以强烈的病弱美,像是冻土中易碎的玫瑰,让人想要去怜爱,去呵护。
心情有些复杂,即便再怎么不愿接受,我也必须承认,这是我现在的样子这一事实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把我变成这样,又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事了。
我很累。
还不上债,被卖去那种地方,我完全无法接受。倒不如死了好。
而且,我现在这幅样子,即便父亲知道了,也一定是不愿意认的吧?
毕竟,重男轻女的他,可是一直想要将不成器的我培养成一个合格家业的继承人。
也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明明大姐和二姐的能力都远超我吧?为什么非要让我……
不,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那些事早在三年前就与我没关系了。现在的我是凌芸,正在面临生死危机的凌芸,而不是以前那个富二代凌云。
所以,我又开始思考我的结局会是什么。
是饿死,还是冻死?抑或者是其他更憋屈的死法,比如,在被催债的人抓捕时挣扎的过程中被打死?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我现在这小身板只怕挨上一拳就要散架。
哈……无论哪种,似乎都不是很美好呢。
一想到这种事整个人都不免消沉了起来,但也没办法不想,毕竟是摆在我面前的生存危机。如果没有办法解决的话,我大抵就要终结于此了罢(悲)
“叮咚~”
手机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睁开眼,用手指揉了揉酸痛肿胀的眼睛,准备好好看看是那个坏蛋打扰我思考人生。
打开手机,莹白的光略微刺目。我眯着眼,看清了上面的字。
催债的:凌芸,你的债务有人替你还上了,但你必须得来这里见一个人[附:位置信息]。
嗯?
皱起了眉,我诧异地看着手机上的内容。
怀疑自己在做梦,用手指掐了下脸颊上的嫩肉。
嘶……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