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節 祈願低語
隔天早上，我醒得比鬧鐘還早。
手心仍舊隱隱發燙。那道銀色紋路已經不見了，像從沒存在過。但我知道，它留在某個更深的地方。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沒什麼不同，一樣黑髮、一樣安靜，一樣不太擅長表達情緒。但眼底有什麼不同了，好像藏著一整片星河。
「我昨天到底……看到什麼？」
星石。流星雨。還有那些聲音。是願望的聲音？
那一切就像夢一樣虛幻，但我掌心的灼熱、心底的悸動，卻又那麼真實。
我不確定該相信什麼，也不確定那是不是我一個人的幻覺。
可是外面的陽光那麼正常，鳥鳴聲一如往常。
我甩了甩頭，抓起書包準備上學。途中，小律從樓下追上我，他背著那只快比人還高的望遠鏡袋子，氣喘吁吁卻滿臉神秘。一邊整理肩上的背帶，一邊忍不住往我這裡瞄個不停。
「姊姊，昨天那顆星石，妳還記得吧？」
我腳步一頓，沒立刻回話。那句話像某種開關，讓昨晚的畫面再次倒灌進腦海：銀光墜落、耳語盤旋，還有我掌心裡那道尚未消失的灼熱感。
「……你怎麼知道那是星石？」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
「因為我有拍照啊！」小律搖了搖手機，露出得意的笑容。「雖然只拍到殘影，但我昨晚真的看見了，有東西從天上掉下來，還閃著光。那不可能是流星。」
他停頓一下，又湊近一點，像怕被別人聽見。
「而且……我聽見聲音了。」
我抬起頭。
「不是爆炸聲，也不是風聲，是那種……很小、很像低語的東西。像有人在講話，但聽不清楚。」
我心裡一緊。果然不是只有我。
「妳有聽見吧？昨天……就站在那個陽台上。」
我勉強勾了勾嘴角，沒有正面回答。「也許只是風。」
「才不是！」他皺眉反駁，「風不會讓我起雞皮疙瘩，也不會讓我……有一種好像被誰盯著的感覺。」
他說這句時語氣變小了些，握著望遠鏡的手微微收緊。
我看著他，有點意外他竟然那麼敏銳。
我本來想裝沒事，像以前一樣避開所有異常，但小律的語氣裡藏著一種——和我昨晚一樣的疑惑與不安。
「如果真的有什麼事發生，妳要跟我說喔。」
他忽然停下腳步，低聲說。
陽光穿過巷口，灑在他的髮上。那一瞬間，他不是我平常嘴硬鬧脾氣的弟弟，而像是一個知道星空有秘密的孩子。
我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輕聲道：
「嗯。我會的。」
他才又揚起笑容，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蹦蹦跳跳轉進通往他小學的路口。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陽光裡，心中那份壓著的悸動，開始輕微地晃動起來。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不是昨天才剛結束的夢，而是更久以前、從沉睡中甦醒的某種記憶。帶著星光的低語，在我體內盤旋不去。
我下意識握了握掌心，那裡雖然什麼都沒有，卻依然殘留一點溫度。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歸日常。
我踏進教室時，發現空氣有點怪。不是氣味，而是一種無形的「情緒」。
像是在嘈雜裡藏著什麼尖銳的東西，每個人的語氣都比平常更大聲一點，眼神更不耐一點，就連平常溫和的班長，也在對別人發脾氣。
「你為什麼每次都搶我位置啊！」
「那又怎樣？不是先來先坐嗎！」
「吵死了……」我聽見前排女生悶悶地說。
我低頭坐到座位上，拉開筆記本，想裝作沒事。
但那種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我的耳邊開始出現一種奇異的聲音~像風，像呼吸，又像心跳。不是來自某個人，而是整個教室的「情緒」正在低語。
「為什麼沒人懂我？」
「我討厭這裡，我想逃走……」
「我是不是不夠好？他才不想跟我坐吧……」
那些聲音，紛亂地擠進我腦中，像無數顆破碎的玻璃撞在一起。
「沒人喜歡我……」
「我早就受夠這裡了……」
「為什麼連她也不理我……」
每一句都不是針對我，卻像是穿過我而來。這不是幻聽。這些聲音是有重量的、有情緒的、有痛楚的。
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眼前的光線也變得模糊著。
教室裡的吵鬧聲像被扭曲的錄音帶放快又倒轉，變形成一種嗡嗡作響的壓迫感。
我不自覺抓緊桌緣，指節也跟著發白起來。腦中一閃而過昨天夜裡的記憶，那顆墜落的星石，以及那些呢喃的願望。
難道，現在我聽見的就是……「黑星語」？
我趴下頭，咬緊牙關，試圖阻擋這些聲音。但它們沒有停止，反而變本加厲地重疊、衝撞，像是整間教室都要崩潰。
「誰來聽我說話啊……」
「我好想……消失。」
我幾乎喘不過氣。那股混亂像要把我整個人吞沒。
就在那時，「咚~」教室門被推開，一個陌生的身影走進來。
他穿著轉學生的制服外套，銀白髮色在陽光下有些耀眼。表情冷靜，卻像在掃描每一個人。老師在他身後介紹：「這位是今天轉來的日向蓮同學。」
他點點頭，只說了一句：「大家好，我是日向蓮，請多多指教。」
我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眼神掃過我時，我感覺到了什麼。那不是普通的對視，而像是……他「知道」我。
而更奇怪的，是當他走進教室，整個空氣中的低語聲消失了，就像有人按下靜音鍵。我心頭一震，抬頭偷偷看他。他正坐下，剛好坐我斜後方第二排。
這不可能是巧合。
他是誰？他也知道星語的事嗎？
我只知道，過去我不認識他，且整個教室也沒有人認識他。而導師也只是簡短介紹他來自隔縣學校的轉學生。
但當他走進門的那一瞬間，那些噪音、那些願望的低語，忽然像被什麼「斷開」了。
不，似乎是被壓制住了。就好像他身上有什麼東西，比那些聲音更強、更深、更……陌生。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卻只是靜靜地坐在教室最後排的位置，望著窗外，表情平靜得像是無聲星空下的湖水。
而我腦海的雜音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個問號。我努力裝作沒事，一整個上午卻心神不寧，完全聽不進課。每當我稍微分神、耳朵一空，腦中便又響起那些斷斷續續的星語聲。
但很特別的是，只要我的目光一瞥到那個男孩，那些聲音就會安靜下來。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彷彿被壓制、被看穿，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因此中午一響，我立刻逃一樣地走出教室。我按慣例躲到圖書館三樓的角落，那是整棟學校最安靜的地方。平常沒什麼人來，只有一隻貓會從開著的窗戶跳進來睡覺。
今天，我還沒坐下，就聽見一聲清冷的嗓音從書架後響起：
「妳今天聽見了吧，那些低語。」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那個轉學生，日向蓮。
他不帶表情地望著我，手上拿著一本星象解讀書，語氣像是在講一件很普通的事。
「妳是引導者。昨晚妳已經被星石選中。」
我握緊拳。「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那些事？」他走近一步，眼神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靜。
「我叫日向蓮，來自星紋之環。我們一直在尋找下一位覺醒的引導者。」
「星紋之環？」
「一個守護星語的人們組成的組織。」他停頓了幾秒，「妳並不是第一個被選上的人。但現在，妳是唯一能聽見星語低語的人。」
我怔住。他的語氣不像在騙人，也不像開玩笑。
「那……那教室裡的那些聲音……是願望嗎？」
他點頭。
「願望，如果被壓抑太久，就會碎裂成黑星語，進而影響情緒、命運，甚至引發星語異變。」
「而妳的任務是聽見，解讀，並引導它們歸位。」
我低下頭，腦中一片混亂。
這一切太突然，太不可思議。昨天我還只是個默默無名的中學生，今天卻變成什麼「引導者」？
「我……我做不到的吧。」我低聲說。
蓮看著我，眼神忽然柔了一點。
「我知道妳還不相信，但星語選中的人，不是最強的人，而是最懂得願望的人。」
他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回頭說了一句：「今晚開始，妳會真正『聽見』願望的聲音，記得不要逃避，試著接受它。」
圖書館恢復寂靜，只剩我一個人坐在那裡，心跳像打鼓一樣咚咚響著。我摸了摸掌心，感覺有什麼在微微發燙。
那是昨晚星石留下的溫度也是命運，正在對我低語。
我盯著手心看了很久，表面什麼都沒有，卻好像藏著某種看不見的光脈，從皮膚底下緩緩流動。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那隻常來圖書館睡覺的白貓跳上窗台，靜靜地望著我。今天牠沒有立刻窩進角落，而是朝我走了幾步，然後停下，尾巴微微擺動。
牠的雙眼泛著銀灰色的光，在午後的陽光裡，居然閃出一瞬星光。我一愣，還來不及動，牠忽然用額頭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下一秒，一道細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妳聽見了吧？」
我猛地抬頭，但四周空無一人。白貓已經跳下桌，優雅地鑽進了書架後的陰影中，再也沒出現。
我怔怔地坐在原地，心跳又漏了一拍。是我聽錯了嗎？還是……這真的就是他說的「開始」？
耳邊忽然又傳來些微聲響。像紙張摩擦的聲音，又像誰在悄悄翻開什麼古老的頁面。
我回頭，發現書桌角落多了一本我沒見過的書。書封泛舊，上面只有一個字「願」。
我伸手將它翻開，第一頁竟然是手寫的：
「引導師之書 致星野栞，從今晚起，星語將回到妳的世界。」
我的手指輕觸那行字，指尖微微顫抖。
空氣忽然變得寂靜得可怕，彷彿整座圖書館都屏住了呼吸，只等我翻開下一頁。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幻覺，還是某種命運早已安排好的回聲。
但有一點，我能確定：那扇門，已經打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