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星願共鳴的暴風夜
傍晚的天空被厚重的雲層壓得低沉，籠罩著一股不尋常的壓力。栞才剛放學回到家，天色便暗得像夜晚一般。狂風吹過窗戶，吹得木框不停作響，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外頭凝視。
栞坐在書桌前，望著書包裡微微發光的星石，心頭隱隱不安。
「為什麼……今天的光這麼不穩定？」
星石的光像被拉扯般忽明忽暗，不像往常那麼柔和。
她打開窗，見整個天空像被撕裂一般，暗雲翻滾，夾帶著不詳的銀白光芒。
這不是普通的風暴。而是願望的暴走。
栞心跳加速，正想伸手關窗，耳邊卻突然傳來無數重疊的低語~
「我……我不行了……」
「為什麼……沒有人聽見我？」
「救我……誰都好……救救我……」
聲音之多、之急迫，像海潮撞擊岩岸，層層堆疊、重重壓迫。
栞被衝得一個踉蹌，扶著窗框勉強站穩。
太多了……不只一個願望，而是好幾道願望同時暴走！
她心中一緊，星石突然猛烈脈動，光芒像迸裂般從布料中衝出。
就在這一瞬間，窗外的黑暗裡，有一道身影踏著風暴而來。
「栞！」熟悉的聲音穿透風聲。
神谷湊站在她家門前，黑色校外套被風捲得獵獵作響，他的眼睛在暗夜中燦若銀藍，彷彿能穿透混亂的願望低語。
栞急忙衝下樓，拉開玄關門。「神谷同學！你……你怎麼會……」
他沒有回答，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來不及解釋了，妳現在必須跟我走。這附近正在發生『多重願望共鳴』。」
「共鳴……？」栞還沒完全理解，一股強烈拉扯感從星石中爆發。啪！兩人的視野同時被一陣銀光吞沒。
等栞再度睜眼，她已站在學校後方的空地。
周圍的世界像被風暴扭曲：
地面破碎、操場的白線像被拉扯般延伸，空氣中漂浮著細碎的光塵。雖然仍是熟悉的校園，但眼前的畫面像是現實與幻境重疊後的產物。
「這裡是……？」栞的聲音有些發抖。
「願望的暴風把所有負面情緒集中在這裡。」神谷湊沉聲說，目光緊盯前方。
操場中央，一團比任何裂影都巨大的黑霧在翻騰。它的形狀不斷變化，像無數張嘴扭曲嘶喊，低語聲彷彿打在栞的胸口~
「為什麼我總是輸？」
「我討厭現在的自己。」
「只要有人能看見我就好了……」
「誰能……誰能救我！」
栞雙手顫抖，心臟被這些聲音拉扯得痛得難以呼吸。
「神谷……我……我聽得太清楚了……每一句都……好痛……」她捂住胸口，身體幾乎彎了下去。
神谷伸手抓住她的肩：「集中！栞，這不是妳的痛，是他們的！妳要分辨！」他的聲音像一道光，硬生生讓她從混亂裡醒來。
「我……我能做到的……對吧？」栞抬起頭，眼中仍有恐懼，卻也有堅定。
「妳是願語引導師。」神谷湊低聲說，指尖微微發亮。「只有妳能讓這場共鳴平息。」
空地中央的黑霧突然炸裂，凝成一個巨大的影獸！牠的身形模糊不清，像由無數破碎願望拼湊而成。每一次嘶吼，都夾著痛苦與渴望。
影獸撲了過來！栞驚叫：「神谷小心！」
風暴掀起塵土，影獸的爪子落下，神谷湊拉著栞往旁一跳，擦過一條驚險的弧線。
「它比我想像的還大！」栞氣喘如絲，「它……到底是誰的願望？」
「不是一個。」神谷目光沉著，「至少五個以上。有人考試失利，有人被家人責備，有人害怕社交……所有痛苦聚成這隻影。」
栞的心劇烈跳動。「五個願望……一起暴走……」
影獸再次嘶吼，那聲音像無數孩子在哭泣、像某個少年在吶喊、像某位少女在懇求。
栞被震得耳鳴，跪倒在地。
神谷立刻擋在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有某種力量從他掌心擴散，讓影獸後退數步。
栞抬起頭，震驚地看著他。「神谷……你也有力量？」
神谷一怔，垂下眼，聲音低啞：「……不一樣的力量。」沒時間追問。
影獸第三次咆哮時，栞的星石突然猛烈發光。星石像要被拉扯出去似的，光芒朝影獸飛去。
「等一下！星石！」栞伸手想抓住光，卻被推得後退兩步。神谷抓住她的手腕穩住她：「那不是失控。星石在告訴妳，現在是妳出手的時候。」
影獸在空地中央翻騰，黑霧像被狂風吹襲的墨汁浪潮，猛烈地向四周擴散。牠的輪廓忽大忽小，彷彿每一次抽噎、每一次低吼，都讓牠的形體崩塌一寸。
然而當星石的光芒落到牠身上時世界像是被切開了一道縫。影獸不再是一整團混濁的黑，而是依照光的軌跡裂開，露出更深層、破碎的「影子片段」。
那些片段像懸浮在半空中的玻璃碎片，每一片裡都有一個孩子蜷縮著的影像。
然後，五個聲音開始出現~
影子片段一，星光照在最左側的片段，一個戴眼鏡的男孩縮成一團。
「我明明已經努力了……為什麼還是考不好……」他的聲音顫抖、痛苦，像在夜裡被紙張劃破的哽咽。
栞胸口一緊。
她看到了那股壓迫，那些寫在影子表面的努力痕跡：皺得像沙紙的考卷、深夜的台燈、快要斷掉的筆芯。
影子片段二，另一片影子碎片劇烈顫動。
裡面是一個雙手抱著書包的小女孩，她的影子一閃一滅，眼裡全是恐懼。
「媽媽一定會罵我……我好怕……」那句話細小得像風中的碎塵，卻痛得刺骨。
栞突然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怕……不是罪過啊……」她忍不住低喃。影子片段在光中微微震動，像是聽見了。
影子片段三，光芒顯露出第三片影子。
一個瘦削的少年背對著世界，獨自坐在沒有顏色的操場邊緣。
「我只想交到朋友……」他的聲音輕得幾乎不存在。那抹孤單與渴望，讓栞的心像被人握緊。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剛轉學那段日子。也是這樣……希望有人能叫她的名字、主動坐在她身邊，哪怕只是一句「妳願意一起吃午餐嗎？」
影子片段四，這片影子破得最嚴重，像被踩碎的鏡子。
裡面的小孩拼命敲著透明的裂縫。「別忽略我……求你看我一眼就好……」那是最純粹、最脆弱的願望。不是想被喜歡，不是想被稱讚，只是……想被看見。
栞的眼眶已經開始發熱。
影子片段五，最後的片段浮上最深的陰影。裡面的孩子並沒有哭，卻像是已經哭到沒有力氣。
「我……不想再被說是拖油瓶……」一句話……讓栞胸口狠狠一痛。
那是上午她在走廊裡聽到裂影的聲音，那女孩的願望根源。原來不只她一個人，原來有這麼多孩子，都被同樣的傷捆住。
影獸彷彿被這五股情緒撕裂，痛苦地嚎叫。牠開始扯咬自己的影子身體，像是想把那些聲音、那些片段全都撕掉。黑霧在地上狂亂擴散，像要吞沒整個操場。
栞再也忍不住了。她的視線模糊，眼淚滑落。
「別這樣……」她伸手，顫抖著。「那些聲音不是你的錯……那些痛也不是你該承受的……」
星石的光順著她的手臂湧出。一瞬間，操場被銀白色的光包圍著柔和、溫暖，像月色落在湖面。
影獸的掙扎開始緩慢。黑霧像在光中被安撫，從狂亂變成無力的顫抖。影子片段一片片被光包裹，痛苦不再尖銳，而是化作柔和的聲音回到影子裡。
栞的手穿過黑霧，放在影獸破碎的額前。「你不是怪物。」她低聲道。「你只是……承受太多願望碎片的孩子。」
影獸終於停止掙扎。牠蜷縮下來，像一隻終於被接住的受傷幼獸。黑霧慢慢散去，只剩下微弱的光點在夜空飄浮。
栞擦去臉上的淚，呼吸終於變得平穩。
身後的神谷湊靜靜站著，神情複雜到無法形容。
他低聲說：「……栞，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栞沒有回頭。她的掌心還留著影獸最後的溫度。
「因為……」她抬起頭，眼中倒映著星光。
「我聽見了他們的願望。」
「他們……他們好痛苦……」栞喃喃，胸口揪緊，「這不是怪物……他們只是……太難受了……」
她緩緩伸出手。
神谷抓住她：「等等！靠太近很危險！那不是普通裂影，是集合體！」
「可是……」栞的眼神透亮而堅定，「我聽到了他們的願望。我不能視而不見。」她握緊星石，光芒在掌心凝聚。
「願望不是怪物。」
「願望只是……太孤單了。」
栞深吸一口氣，踏入影獸的光芒範圍。
神谷湊睜大眼：「栞！」
影獸的低語像暴風穿腦，衝擊著栞的意識。
她幾乎站不穩，但仍握著星石，輕聲對影獸說：
「我聽得見……你們不是想傷害別人，只是……希望有人看見你們。」
影獸的動作終於僵住，像被某種久違的溫度觸動。
栞一步一步靠近，每一寸距離，都讓星石的光泛起更柔和的波紋。
光不是刺眼的，而是像水。一圈圈流向影獸破碎的影子片段，包裹、浸潤、滲透，像是在清洗那些被忽略太久的傷。
「考試失利……很難受，對吧？」
片段一
微微顫抖。裡面的男孩像被光照醒，抬起頭，眼中滿是壓抑的委屈。
那不是覺得自己不努力，而是覺得自己「不被允許失敗」。栞的心又痛又酸。
「努力得累倒了也沒人看見……真的很痛吧？」光落在片段上，彷彿替那孩子抹去額頭的汗。
「害怕被責備，害怕不被理解……我知道很痛。」
片段二的黑色邊緣開始淡化。
小女孩縮著肩膀，像被冷雨淋濕的紙人。
「妳不是壞孩子。妳只是……不想讓媽媽失望。害怕不是錯，哭也不是錯。」
那一句「哭也不是錯」，像一把小小的鑰匙。片段上的陰影開始剝落。
「很想被喜歡，想交到朋友……這不是錯。」
片段三的低語變得柔和。
少年從孤單的操場抬起頭，眼神驚訝得像不敢相信自己被聽見。
「被忽略久了，會疼。但妳、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操場的影子開始泛起亮光。
「想被看見……被重視……」
片段四在光裡輕輕抽搐，像在哭泣。
栞看見那孩子拍打碎裂的影子牆壁，像一隻被關太久的小獸。
「我看見你了。」栞低語。粉塵般的黑霧從片段上飄落，如同長年被忽視的悲傷終於落地。
最後片段五。那是最深、最痛、最頑固的一片。
裡面的孩子沒有哭。只是低著頭，像習慣了所有指責。
栞伸手觸碰片段五，掌心的光芒比她自己還要溫柔。
「你不是拖油瓶。」她的聲音輕得像月亮落在湖面。「你只是需要……被握住的手。」
那孩子猛然抬頭。影子片段像被電流震過一樣劇烈抖動。「我在這裡。」栞再次說。
影獸的五個片段同時發出共鳴般的震動。那不是痛苦，而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聽見時的震顫。
影獸本體縮成一團，顫抖不止。像一隻害怕又茫然的獸，第一次發現牠不是被攻擊，而是被擁抱。
栞閉上眼睛。星石的光順著她的呼吸擴散，像夜空中無數星辰同時綻放。
光芒包覆影獸。包覆那些破碎的願望。包覆那些無人看見的小小哭聲。
她低聲呢喃，有如願語引導師的誓詞：
「我會聽你們說。我在這裡。所以不要害怕。」就在那一瞬間，光芒爆開。
黑暗被吞沒。影子片段在光中熔解成細小的星屑，像流星雨般往天空飛散。
影獸發出最後一聲低鳴，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整個操場只剩下風聲。而栞的掌心仍在發著微光，
像在溫柔地說：「妳做得很好。」
影獸像被溫暖的風包圍，巨大的身軀慢慢消融，黑霧一絲一絲散去，最後化為五道柔弱的小光點，安靜地飄在半空中。
低語變得小而清晰：
「……謝謝。」
「有人……聽見我了……」
「好輕鬆……」
五道光緩緩飛向夜空，消失在雲層間。
風停了。世界恢復寧靜。
栞腿一軟，幾乎跌倒。神谷立刻抱住她的肩，把她穩穩接住。
「傻瓜……」他的聲音顫著，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焦急，「這種程度的裂影，連我都不敢靠太近……妳竟然就這樣衝進去……」
栞抬起頭，疲倦卻笑著說「因為他們……在呼救啊。」神谷愣住，盯著栞的眼睛足足幾秒，像是看見某種令他心底震動的光。
他喉結微動，低聲說：「妳真的是……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那個人？」
神谷湊沉默了一瞬，轉開視線。「……沒什麼。」
栞還來不及追問，星石突然發出一聲清亮的鳴動，像是喜悅的回應，也像是在宣告，她完成了自己真正的第一次試煉。
神谷輕輕扶著她站穩，目光柔和而認真。「栞……妳已經不再是被選中的普通人了。」
「妳是真正的『願語引導師』。」
夜空破開，星光灑落。栞抬頭看著那片閃爍的銀河，胸口暖得像被擁抱。
她輕聲回應：「那我就……繼續走下去吧。」
星光如海，風輕輕吹來。兩個人站在被光重塑的操場中央，命運線在他們腳下悄然交織，而新的試煉，正悄悄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