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世人皆道,書生的志氣,在於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我許子然,自幼便信了這話,也日日照著做。
早起誦經書,夜半點燈讀卷,筆不離手,夢裡都在背《春秋》。 若人生是場策論,那我倒也甘願一字一句地磨下去。
只可惜
我筆下能駕千軍萬馬,卻擋不住一個姑娘的笑。
她叫蘇晴,是我未過門的未婚妻,也是我每日書案旁的「亂源之所」。
她會在我研墨時,悄悄把小青蛙藏進硯台;
我正構思對仗,她就在門外放煙花嚇我一跳;
有時什麼也不做,只是倚著窗,眼睛閃閃地看我笑,那才叫我最無從招架。
她說她無意為詩,只想做我詩外的那一筆;
我說她太鬧,可我從來沒把她真的趕走過。
有時我會想,若無蘇晴,這日子當真清靜許多。可又好像,少了點什麼。
像是少了一口氣、一份暖,一種——讓人心亂的安心。
若人生真有一策為題,我恐怕早已敗陣。
敗在筆硯未乾,她已笑著闖進我心裡。
蘇晴這姑娘,自小就不是尋常模樣。 我還記得她七歲那年,被家中長輩押著來學堂,嘴裡咬著糖,眼睛卻四處亂轉,像隻初入書房的小狐狸。
第一天她便因為在紙上畫貓,被老夫子罰站;
第二天居然又帶了一隻真的小貓來,放在課堂上。 那日,我第一次看見老夫子氣到拍桌,然後痛苦地捏著眉心說:「這女娃,將來非禍我許子然不可!」
我當時笑了,笑得很輕。 但也從那時起,她總是跟在我身邊,不請自來,卻也從未離開。
她熟門熟路地混進我家書房,常常一屁股坐我對面,從我桌上的點心吃起。
我讀《禮記》,她說無趣;
我背《論語》,她偏在旁模仿孔子說話的腔調,學得煞有其事,卻總忍不住偷笑。
「你若得了狀元,會忘了我嗎?」她有一回突兀問我。 那是個冬天,雪落在窗上,她的眼卻比雪更亮。
我一愣,拿著書的手頓了下。 「怎會。」
她便笑了,抬頭說:「那我放心了。」
她時常說她不懂詩,不懂文,不懂天下萬卷。 可她卻懂我。
她知道我哪天心煩,哪日讀書不進。
她會在我氣餒時泡壺熱茶,淡淡地放在我手邊,不說話,只靜靜坐著。
有時我覺得她太鬧,可真到她兩日沒來,我便總會往門外望幾眼。
她的世界與我不同。
我習於方正端直,她偏愛自由遊戲。
可偏偏這樣一個她,竟成了我日子裡無可取代的一部分。
老夫子說:「許子然,你這書生志向不錯,可別叫那小丫頭誤了你。」 我低頭應著,可心裡卻升起一股固執的想法。
或許,我的志向不該只有仕途名利。
或許,我想要的,是她。
是那個總在我最靜默之時,給我一抹笑的人。
許多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登上金榜,掛起紅燈,換來無數掌聲讚譽。但我身邊少了蘇晴,是否一切都將顯得無趣?
我常常夢見那日,春風得意馬蹄疾,著蟒袍而歸,卻見她站在人群之外,笑著揮手。 我走過去,她卻說:「你是大人了,不是我書桌旁的書生了。」
那夢境叫我從睡夢中驚醒,心口發悶。
自那以後,我開始想,一生所求若只在名利,是否太過單調?
世人皆說,詩詞可傳世。 可我說,那些詩若不能與她共讀、與她共笑,便不過是無聲之句。
我筆下有山水花鳥,有風月江河,可她,卻是我寫不出的驚鴻。
我終於明白,那些年日日夜夜的用功,不只是為了將來可立於朝堂之上,更是為了配得上那個,願意在我清貧時陪我喝粥,願意在我低落時為我放煙花的姑娘。
若真要為這人生下一題,讓我作答,那便是: 我願用我一生筆硯,書她笑容一筆,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