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作者:幸運之星降臨人間 更新时间:2025/8/21 19:37:54 字数:3313

第一章 第四節

夜色漸深,蟲聲低鳴。燈火在窗紙上搖曳,影子斑駁不定。

我仍坐在書案前,案上鋪著半張未乾的墨跡。字跡凌亂,不似往常工整,卻滿是心緒。筆一放下,心卻像還在顫,靜不下來。

她的聲音、她的笑、她曾丟給我的那一顆糖梅,輪番在腦海裡打轉。

我嘗試背誦今日夫子所授的經義,卻讀到一半,耳邊忽地響起那句:「子然哥哥,你要不要我幫你對?」

那聲音帶著笑,半真半假,偏偏比什麼詩句都要銘心。

我將手按在胸口,心跳沉沉敲著,像是要告訴我,這題無解,卻不能逃。

忽然,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輕巧、急促,像是有人不願被發現,卻又故意踩得讓人聽見。

我心頭一震,下意識抬眼。果然,窗紙上映出一抹纖細的影子。

我苦笑,放下筆,輕聲道:「妳若真要偷看,不如直接進來。」

片刻靜默,隨即一聲輕笑傳來,果然是她,蘇晴。

她推開窗,探出半個身子,月光灑在她臉上,眼睛亮得像夜裡最澄澈的星。

「子然哥哥,你果然沒睡。」她手裡晃著什麼,得意洋洋,「猜猜我帶了什麼?」

我無奈搖頭:「妳這時候不歇息,還跑來做什麼?」

她伸手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竟是一隻小小的紙鳶,線頭還垂著,顯然是她方才趁月色放過的。

「明日你要與夫子溫課,今日便別再皺眉。我陪你寫字,你陪我畫紙鳶,如何?」

她話音裡帶著一貫的俏皮,卻不知怎地,落進我心裡,竟有幾分溫柔。

我望著那紙鳶,心底忽然一酸。這姑娘總能用最輕巧的方式,把我從書卷的沉悶裡拉出來。

是啊,若無她,我雖日日筆硯不離,卻不過是一段段冷硬的字句。

可有了她,一切忽然有了聲音,有了笑,有了顏色。

我垂下眼,指尖輕觸那紙鳶,低聲道:「好。」

而她在月下笑得正歡,笑聲如銀鈴,落進心裡,偏偏又叫我心神難定。

「子然哥哥,畫個小兔子吧。」她忽然將筆奪過,刷刷兩下,在紙鳶一角勾勒出一隻耳朵過長、眼睛過圓的小東西。

「這……是兔子?」我忍不住失笑。

「當然是兔子!」她睜大眼,義正辭嚴,「你這書呆子只認得紙上字,不懂畫裡趣。」

我搖頭,卻仍彎身接過筆,在她畫的旁邊添了幾筆,兔子便多了鬍鬚,還蹦在草叢裡。

她睨我一眼,忍不住笑彎了腰:「原來你還會這個!」

「書生也不是只會死讀書。」我裝作淡然,心裡卻暗暗因她的笑意而泛起一絲得意。

蘇晴偏不饒人,指著空白處催道:「那這裡呢?畫一個我!」

我一怔,筆尖懸在半空,怎麼也落不下去。畫她?我哪敢。她明明近在眼前,眉眼如畫,卻又靈動非常。無論如何,落在紙上,總覺畫不出她半分神采。

她見我遲疑,便自己抓過筆,歪歪斜斜畫了個小人兒,還特意添了兩條小辮子,得意地指著說:「這就是我!」

我看著那「小人兒」,實在忍不住失笑,卻又怕惹她惱,急忙正色道:「嗯,很像。」

「哼,敷衍!」她輕哼一聲,忽又湊近來,眸光亮晶晶,「那你畫一個你自己,站在我旁邊。」

我心頭一顫,卻依言畫下一個小小書生,正與她畫的小人兒並肩而立。筆跡雖簡單,卻在我眼裡,比所有策題都要莊重。

蘇晴盯著看了半晌,忽然低低一笑:「這樣才對嘛。」

她小心翼翼將紙鳶折好,收進懷裡,抬眼看我,帶著幾分調侃:「這紙鳶,我可要留一輩子呢。」

我怔住,心口一緊,卻只能佯作不在意,掩下翻湧的情緒。

月光灑落,風輕輕拂過書案,墨香與夜色交融。她坐在那裡,彷彿比星月都明亮。

而我忽然明白,這樣的夜,再多幾個,也不嫌多。

回想起來,我與蘇晴真正接上話,大概是三年前。那時她剛隨姑母來投親,還未熟悉這裡的街坊巷口。偏她膽子大,初來乍到便在書院外的池塘邊追蜻蜓,一不小心踩滑落了水。

我那日正抱書經過,聽見她驚呼,慌忙扔了書卷去將她拉上岸。她滿頭滿臉是水,卻咯咯直笑,還說:「子然哥哥,你救了我,以後我就纏著你啦。」

我本當作笑話,卻沒料到她竟真把這句話當了約定,自那日起日日往我書案旁湊,或是搶我的點心,或是亂動我的筆墨。

起初,我只覺心煩,覺得她打擾了我的清修;可漸漸地,我發現若有一日沒見著她,倒像缺了什麼似的。

我開始在心底記住她的小習慣。

她愛吃糖梅,卻總是裝模作樣說不愛甜。

她怕黑,卻愛在黃昏時拖著我去巷口看紙燈。

她嘴上嫌我呆板,卻在老夫子責罰我時,偷偷幫我分擔。

我終於察覺,那些細枝末節,早已落在我心上,讓我無法忽視。

後來有一日,她忽然在院牆下問我:「子然哥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愣住,看著她眼裡似真似假的笑意,心口卻突然一空。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並不討厭,反而害怕、害怕她真的離我遠去。

我不曾回答,她卻自顧自笑了,轉身跑開,留我一個人怔在那裡。

自那以後,我對她的每一次惡作劇,都開始有了不同的意味。她抓走我筆時,我會順手再買一支,專門給她。她偷吃我點心時,我會多準備一份,假裝不知。甚至在夜裡,我會忍不住想,她明日還會不會再來鬧我。

我想,或許就是那時,我真的明白了。

喜歡一個人,原來不是轟轟烈烈的事,而是她在時,滿心歡喜;她不在時,滿心空落。

而我,這一生最難的題,不是策論,也不是詩句,而是如何將這份心意,藏而不露,卻又時時寫滿她的名字。

我自認讀書多年,心志已堅,不為浮華所動。可自她出現以來,我才知道,心若真要亂起來,半句笑語便足矣。

那年春日,杏花開得正盛,院子裡飄滿了淡粉的花瓣。我正背誦《大學》要義,蘇晴卻抱著一籃花枝闖了進來,非要我放下書與她一同編花環。

我說:「這些都是小兒女的把戲,不足掛齒。」

她撇嘴:「哼,你滿口聖賢之言,難道就沒一點閒情?」

我本想拒絕,可見她眼裡亮晶晶的神色,竟不忍開口。於是只得笨拙地將花枝彎折,插進她手裡遞來的花環裡。

她笑得彎了眉眼,忽然將那花環往我頭上一扣,說:「好了,子然哥哥如今也算半個花神了。」

我臉上一熱,正要摘下,她卻摁住我手,瞪著眼睛道:「不許摘,這可是我親手編的!」

那一刻,我忽覺滿頭的花香,竟比案上的墨香更醉人。從此,每當杏花開,我便想起她那日的笑,想起自己臉上不爭氣的燙。

還有一回,夏夜裡,鄰里放起了河燈。她非要我陪她去橋上看。

河面上萬點燈火搖曳,她雙手合十,低低許了個願。

我問她:「你許了什麼?」

她眨眼一笑:「不告訴你。」

我心裡有些失落,又忍不住追問。她偏生愛逗我,故作神秘,只說:「等哪日子然哥哥金榜題名了,我再告訴你。」

自那之後,我竟多了一份執念。每次挑燈夜讀,當困倦襲來時,便想起她那笑裡藏祕的模樣。若真有朝一日能中得功名,她會不會把心底那個小小的願望告訴我?

她總是這樣,一句話、一次笑,就能在我心裡投下一顆石子,漾起無數波紋。

然而,我卻不能讓她察覺。

我不能。

若她知道我心意過深,會不會笑我呆傻?會不會疏遠我?會不會再也不在窗邊等我、在書案旁纏我?

所以這份心思,我只敢小心翼翼地藏。藏在詩稿的邊角,藏在深夜的燈火,藏在一聲聲她叫我「子然哥哥」時,胸口暗暗的顫動裡。

那年秋天,天高氣爽,老夫子罰我抄《論語》百遍,手指幾近抽筋。蘇晴不忍,偷偷替我抄了幾頁,卻偏偏學得歪歪扭扭,還在最後一句添了小小一行:「許子然,莫要太辛苦。」

我裝作沒看到,將那頁藏在書底。可自那日起,每當讀書倦怠,我便會偷偷翻開,看看那行歪字。雖笨拙,卻勝過萬千佳句。

她不知,我因那幾個字而心頭一暖,甚至因此背得更快。

冬日裡,大雪壓枝。她裹著厚衣,偷偷跑到我窗外堆雪人,還特意捏了個小小的硯台放在雪人手裡,笑稱那是「小子然」。

我看見時,心底忍不住暗笑,卻裝作不理。她氣得雙頰通紅,朝我大喊:「木頭!大木頭!」

可她不知,我背過身去時,早已笑得眼角發燙。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種荒唐的願望——若能這樣年年歲歲,被她喊「木頭」,似乎也不算什麼懲罰。

我終於明白,自己是何時喜歡上她的。

不是某一日的驟然,而是無數日子裡,一點一滴積攢下來。

是她在杏花樹下為我戴上的花環,是她在河燈旁許下的祕密心願,是她在詩卷邊角留下的笨拙字跡,是她在雪地裡堆出的「小子然」。

所有這些,交織起來,便成了我心裡一首無聲的詩。

而這詩,我一生也讀不完。

今夜月色正好,蘇晴坐在燈影下,眉眼間仍是那般狡黠。她輕聲道:「子然哥哥,你又走神了吧?」

我心頭一顫,忙低下頭,裝作專心撫著那紙鳶。

「我哪裡走神?」我強作鎮定。

她「噗嗤」一笑,偏不放過:「明明就是心裡在想什麼壞事。」

「我……」我無言,唯有紅了耳根。

她看著我,眼波一轉,忽然湊近低聲說:「子然哥哥,等你中了狀元,可要帶我去看更大的燈會?」

那聲音輕輕落入心底,比月色還柔,比風還暖。

我想應下,卻又覺得這承諾太過沉重,便只默默點頭。

她笑得滿眼星光,而我心裡暗暗許下另一個更大的願:

若她真是詩,我便願此生此世,都做那個伏案的書生。用一生去讀她、解她、記她,哪怕題目無解,也要一筆一劃,寫到白首。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