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的伊瑟莉安送回居所后，艾丽娅独自返回分配给她的树屋。
夜已深，蕾欧娜和爱芙达她们想必早已歇下。
近些日子，因为自己的一再强调，唯恐奇异的荆棘头冠伤害到她们，死龙和魅魔这两位邪恶生物被要求着离自己稍远一些，也是有些时间没有与之贴切了。
艾丽娅没有点灯，她借着从窗口渗入的微弱月光，走到窗前。
她摸了摸头上那顶依旧存在的荆棘头冠，心情复杂。
今夜对伊瑟莉安的承诺，无疑将她更深地卷入了精灵族的内部事务，也与她最初“低调观察、寻求庇护”的计划相违背。
而艾丽娅也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做出承诺后，伊瑟莉安的可怜可爱表现。
在那时，伊瑟莉安紧紧抓着艾丽娅的手臂，仿佛她是无边黑暗中的唯一依靠。她翠绿的眼眸中，似乎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却执拗的火苗。
“真的吗？艾丽娅，你不像其他精灵一样，你愿意帮助我？”
伊瑟莉安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哽咽，却又充满了急切的期盼。
艾丽娅知道自己踏出了一步险棋，但看着伊瑟莉安那脆弱又依赖的眼神，她无法后退。
“我不能保证立刻找到，也不能保证结果是......是你期望的那样。”
她选择现在坦诚部分真相，避免给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同时，也给予长远的希冀。
“但我会尽力，用我的方式去探寻。这需要时间，伊瑟莉安。我们都需要怀揣着希望等待。”
“我知道，我知道......”
伊瑟莉安用力点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动，隐约有波动的水线闪动。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等！艾丽娅，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再次将头埋进艾丽娅的肩颈处。这次不再是崩溃的哭泣，而是一种寻求安慰和力量的依偎。
艾丽娅能感觉到，伊瑟莉安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
只是那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月光清冷洒落，精灵巨树沉默地矗立。
奇特的盟约建立了。
“唉......”
艾丽娅轻轻叹了口气。
她感觉额角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并非来自于茵希尔雯的骚扰，而是源于现实的压力和内心的纠结。
她该如何“履行”这个承诺？
她并不具备真正的预知能力。难道要依靠前世那些关于精灵族未来走向的记忆？
自己的印象里，关于前任精灵女王死亡后的具体细节，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伊瑟莉安在继位后，性格变得更加沉静，甚至有些忧郁，与早年那个活泼灵动的公主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的的意念，毫无预兆地直接传入她的脑海。
“你对那精灵公主，倒是慷慨。”
是茵希尔雯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艾丽娅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重新审视的意味。
艾丽娅心中一凛，立刻集中精神回应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看着未来魔王陷入困难，看着我因为难以兑现的承诺而焦头烂额。”
她试图用对茵希尔雯的尖锐回应，来掩饰自己现在心中的不安。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响起：“我经历过你的过去，你不愿成为魔王，我知道。”
“......”
“那你认为呢？你认为，成为魔王是否就是我的命运？”
艾丽娅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嘲弄。
“圣女阁下，如果你有闲暇思考这些，不如好好地问问你们的神，问清楚伊露维塔女神为什么要将我从圣拉迪恩特王国里逼走，逼得纵使天下之大，除了这精灵之森，我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茵希尔雯的回答，完全出乎艾丽娅意料，甚至让艾丽娅都觉得有些过于亵渎：“现在的伊露维塔，未必是当初解放世人、断绝旧神的女神。”
艾丽娅挑眉：“怎么，原来圣女大人才想抗反旗、当魔王？”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艾丽娅几乎能想象到，茵希尔雯在另一端微微蹙眉的样子。
茵希尔雯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女神高坐天中，又常年为大陆子民分担魔物的侵蚀，不一定还保留着完整的神志。”
“你身为重生者，再加上，你的信念天生就符合魔族的要义。如果被魔气盯上侵染成魔王，对人类造成的危害将无法估量。”
艾丽娅的心脏猛地一跳。
茵希尔雯看到了她的记忆，包括她重生的秘密！
这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在这一有神存在的世界里，最大的隐患。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呢？就因为虚无缥缈的未来，你就要杀我？”
“那现在，你和我交流算什么？你又打算做什么？”
“现在的你可打不着我。要不你来精灵之森，咱们比划比划？”
茵希尔雯一阵无言。
随后，她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隐约的，那冰冷中似乎又融化着一注温水：“我们教会内部，对于女神现今状态的讨论，以及对大陆未来局势的预估，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茵希尔雯心中，目前对于艾丽娅仍是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敌对。
可艾丽娅也察觉到了茵希尔雯的异常。
她愿意和自己交流了，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可是与之前大不相同。
倾身趴在窗户旁，就着月色，艾丽娅继续死缠烂打：“那么，关于‘魔王’的预言呢？你是否还坚持，必须在我堕化之前，就及时将我清除掉？”
前所未有的大沉默。
许久，茵希尔雯缓缓开口：“你的存在，应当是一种变数。我的愿望是人们能在幸福的世界继续生活。”
“或许，你作为变数，本可以在未来之内。”
艾丽娅细细品味着这番话。
茵希尔雯的态度似乎真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之前坚定不移的“预言执行者”，转向了更接近她最初理想的“秩序维护者”和“引导者”。
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记忆中的“无辜”，还是茵希尔雯因为对神谕本身产生了疑虑？
亦或者，两者皆有？
艾丽娅心神一动，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能否请‘维护秩序、导引众生’的圣女阁下，在我尝试帮助一位刚刚失去至亲、需要引导的年轻女王时，暂时保持安静与合作？至少，保证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不要再念经了。”
脑海另一端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艾丽娅几乎能感觉到茵希尔雯的无言。
“嗯。”
最终，一个简洁的音节传来。
“我已经没在念了。”
茵希尔雯的话语中似乎久违地蒙上一层鲜活的情绪。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处境的软弱，茵希尔雯以一种严厉的语气说道：“然而，如果你行差踏错，步入歧途，我一定会必以雷霆之势，对你进行裁决。”
“希望你能保住你现在的初心，不要成为魔王。至少，不要成为给世界带来毁灭的魔王。”
威胁，或者说妥协的话音落下，那连接的感觉便迫不及待地匆匆隐去。
得到了茵希尔雯的保证，艾丽娅的脑海中恢复了难得的清明与宁静。
艾丽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月光，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与茵希尔雯的这次交流，信息量巨大，但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在短期内，不用担心那令人抓狂的圣典诵读。而且，茵希尔雯的态度转变，或许能成为她未来应对教会的一个突破口。
茵希尔雯是有情绪的。在她那圣洁虚幻的圣女身份下，艾丽娅抓住了其中隐藏着的那一块软肉。
只是，茵希尔雯提到的“变数”，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作为重生的一只蝴蝶，已经开始煽动翅膀，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和事。
这也更加印证了她的一向的想法：前世的轨迹只能作为参考，未来的路，需要她一步步谨慎地去走。
她望向窗外沉静的精灵之森，月光下的森林静谧而神秘。
伊瑟莉安的泪水，茵希尔雯的疑虑......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呼～
艾丽娅孤身倚在窗边，凝望着遥远的月亮，对着自己的未来遐思万千。
可怜这无边月色，竟然只能由我一人欣赏。
艾丽娅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寂，而她自己的动作却充满着豪迈与洒脱。
“确认内心真正相信的......坚定地去做......”
艾丽娅低声重复着自己对伊瑟莉安说过的话，眼神里充满着坚定。
自己不愿成为魔王，但更不愿家人和朋友受到伤害。现今局势，如果是所谓的命运安排，那么她也不会排斥。
伊瑟莉安需要帮助，精灵族的稳定@关系到她们一行人的安危。
她相信，即使是看似已经注定的命运，也有着容许一个灵魂寄存的空间。
那么，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吧。
夜色渐深，艾丽娅终于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她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荆棘头冠，躺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古怪腔调的骚扰，没有纷乱的思绪，她很快便沉入了睡梦之中。
在意识的最后一丝清醒消散前，她仿佛又看到了伊瑟莉安那双充满期盼的翠绿眼眸。
“我会帮你......”
她在心中无声地再次承诺。
“尽我所能。”
而在遥远的圣城，寝宫之内的茵希尔雯也缓缓睁开眼。
结束了与艾丽娅的意念交流，她呆坐在床头，望着与精灵之森共享的明月所撒下的月光，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艾丽娅......魔王......”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评估命运。
茵希尔雯语气复杂：“让我看看，你的‘命数’，究竟能在命运之河中渡向何方。”
月光无声，照耀着两个立场迥异，却又因奇妙的连接而命运交织的灵魂。
未来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某些曾经无比坚定的东西，已在悄然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