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3009年末3010年初,后人称之为魔历初始之年。
克蕾雅的死,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人类社会内部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其引发的连锁反应,远比艾丽娅预想的更为迅猛和剧烈。
此消息传回教会,霎时一片哗然。
“她竟连自己亲授的弟子都残忍杀害,抽魂夺魄,尸骨无存!”
“此等行径,和深渊魔物又有什么区别?!”
因承接神谕而春风得意的莫代斯主教在议事厅内捶胸顿足,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神谕早已警示,此人乃魔王之种。如今看来,女神果真是慧眼如炬!”
“我们必须立刻集结力量,在她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将其彻底净化!”
莫代斯主教收到的神谕,没有包含放艾丽娅一条生路的内容。因而,他在这段时间里整合出来的激进派系,将克蕾雅之死视为艾丽娅彻底堕落的铁证,强烈要求贯彻对未来魔王贯彻不惜一切代价的“歼灭”策略。
艾丽娅的“恶行”被大肆渲染,教会内,甚至王国里,都充斥着对艾丽娅罪恶行径的批判的言论。
艾丽娅宁愿和死龙、魅魔这些异族混在一起,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人类徒弟。她的这一行为,在满溢着的宣传下,成为了一些人主张执行武力清除的最佳注脚。
然而,教会内,在这片骤然大肆宣扬起的喧嚣之侧,却笼罩着一层更为沉重的阴影——圣女茵希尔雯的沉默,以及她日益明显的“异动”。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对教会内部的一些阴暗视而不见,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拥护和执行每一道来自以伊露维塔女神之名贯彻的教条。
在某些非正式场合里,她甚至会公然对女神当下的状态提出隐晦的质疑,认为长期承担世界里的魔物侵蚀,可能已经影响了女神的判断。
她坚持认为,教会的根本是维护世间的正义与秩序,而非盲目遵从可能已偏离此道的指令。
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在教会内部引发了轩然大波。
一部分深受茵希尔雯人格魅力和理想感召的年轻教士、苦修者和部分审判庭成员,暗中聚集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旨在“匡正信仰、守护本心”的派系。
他们担忧的不仅是圣女茵希尔雯,更是教会乃至女神本身可能出现的“偏离”。
而另一部分以莫代斯为首的既得利益者,则视茵希尔雯为信仰的背叛者和秩序的破坏者,其威胁甚至超过了艾丽娅。
教条派系之争,甚至远超死敌。
莫代斯主教等人利用克蕾雅之死大做文章,一方面,是为了推动对艾丽娅的剿杀,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此打击茵希尔雯的威信,指责她因优柔寡断和立场不清,才纵容了魔王的成长。
以主祭为代表的坚定的拥护伊露维塔女神的教会成员,心里充满着对圣女茵希尔雯这一派别的愤怒。如果不是因为她承接了神谕,且未被伊露维塔女神遗弃,圣女等人早已遭受最严酷的镇压。
圣光之下,教会内部的分裂,已从暗流涌动,逐渐走向台前。
而在王都深处,这场权力的棋局,也因这一变故而悄然变动。
贵族们对艾丽娅的观感复杂。死水镇附近教堂的屠杀,早已让她成为了许多与教会有利益勾连的贵族的眼中钉。如今再加上“灭徒”的恶名,更是让她在贵族圈子中声名狼藉。
国王高坐于王座之上,静观其变。
他乐见教会内部因圣女与主教的纷争而力量分散,这无疑削弱了神权对王权的制约。
他暗中默许,甚至在某些渠道推波助澜,鼓励贵族们对茵希尔雯的“反抗”行为给予有限度的支持——并非认同她的理念,而是为了加深教会的裂痕,便于王国能从中渔利。
在这股暗流中,铁荆家族的行动尤为积极。
家族议事厅内,气氛凝重。族长,亦是蕾欧娜的父亲,面色铁青。
“蕾欧娜定然是受了那魔女的蛊惑,才做出此等背离家族之事!”
一位家族长老痛心疾首:“如今那艾丽娅连自己徒弟都杀,可见已彻底泯灭人性!蕾欧娜继续跟在她身边,迟早会被她害死,甚至......”
蕾欧娜的父亲当前,长老没敢多说。
如果蕾欧娜真的落入到这般境地,那对于铁荆家族来说,她还不如死了。
“必须将蕾欧娜带回来!”
另一位长老附和道:“而要让她彻底死心!”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那个叫艾丽娅的魔女,从世界上消失。只有艾丽娅死了,蕾欧娜才能看清现实,回归家族的正道。”
族长敲定、同意了这个计划。
铁荆家族,这个以武勋和忠诚立世的家族,无法容忍继承人之一的蕾欧娜与“魔王”为伍,玷污门楣。
他们怀着“清理门户,迎回血脉”的决心,主动与王国内其他意图对艾丽娅下死手的势力接触,暗中调集家族精锐,加入了对艾丽娅的围堵网络。
他们的目标明确而冷酷:不惜一切代价,格杀艾丽娅。
一时间,艾丽娅、梵诺拉和维妮莎行路风云骤紧、步步维艰。
教会的审判骑士、贵族的私兵、以及铁荆家族的精锐战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去往精灵领地的交通要道被封锁,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盘查一切可疑人员。明里暗里的探子,将这片区域的动静不断传递出去。
精灵族内部,也因这股猛然加剧的外来压力而再次激化了分歧。
部分保守派长老本就对艾丽娅的存在感到不安,如今更是不愿为了她而同时得罪教会和人类王国,态度趋于冷淡,甚至试图暗中限制精灵女王伊瑟莉安与艾丽娅的联系。
艾丽娅试图通过精灵族的渠道与伊瑟莉安或蕾欧娜取得联系,却发现信息传递变得异常困难,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们暂时隔绝开来。
数月下来,她们被困在了一片相对狭小的区域,如同陷入泥沼的孤狼,不仅要面对来自多方的恶意,还要时刻提防暗处射来的冷箭。
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月光惨白凄冷,照耀着林间隐秘穿梭的几个身影。
艾丽娅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和锐利。
克蕾雅的背叛与死亡,故乡的背弃,教会和王国的步步紧逼,以及如今这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砝码,不断压向她心中天平的一端。
梵诺拉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杀意,显得有些焦躁,鳞片微微竖起。
维妮莎则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仿佛很享受这种步步惊心的氛围。
她攀附在艾丽娅身侧,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蛊惑:“看呐,艾丽娅,这世界从未给你留有余地。他们不要你做人,只想你做鬼......”
“或者,你还有别的选择——成为他们的噩梦。”
艾丽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在她指尖萦绕的日益锋锐的斗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灼热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