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希尔雯的生活并不平静。
当她看到面前这群人的咄咄逼人的态势,她会回想起自己曾经见到“魔王”的那天。
在那时,风仿佛总是肆意不屈的。
而这教会里的气息,虽然时常有着道貌岸然的恭穆,却在平静的死寂中暗藏祸患。
茵希尔雯终于意识到这惊心动魄的祸患来自何处了。
那是自伊露维塔女神引发的由上而下的恶。
表面上,是站在了大气凛然的为了群体牺牲个人、为了未来牺牲现在,而实际上,是破坏了人与人、人与神的最初的约定。
那种传自最初的伊露维塔女神的为人们立下的誓约,是指带着人们走向真诚、善良正义,和美。
但现在的教会,完全背离了这个初衷。
茵希尔雯很不喜欢这样,她为之感到痛心。
她的心里怅然着。
或许,也是对过去自己视而不见的惩罚,她甘心在这时站出来,与女神、主祭等为敌。
自己有没有别样的心思呢?
自己在这里闹的动静足够大,就可以将极大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边,这样,艾丽娅她们就方便潜行回精灵之森。
自己有没有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呢?
或许有吧。
茵希尔雯自己也不清楚。
她多多少少对艾丽娅抱有亏欠之意。
她只是凝望着天上的日月星辰,静静地守望着时节更替。
明明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却又仿佛和之前的生活相当类似。
茵希尔雯的思绪千流万转,拉成一丝难以辨明的线在小阁里幽幽颤响。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小房间的幽寂。
茵希尔雯挺直身子,轻声应道:“进来!”
是赛琳。
在这种时刻,圣女原本的下属们,选择和圣女继续站在一起的人并不多,更多的还是新兴的贵族们和一些平时就处于边缘位置的人物。
而赛琳作为圣女近卫,却依然坚定地守护在茵希尔雯身边。
赛琳先是看了看茵希尔雯的面色,只看到一汪如常的冷泉,她也只得收拾起内心情绪,直接道明来意:“圣女大人,主祭大人和国王陛下,他们准备在明日设下宴席,与您一起商讨对精灵之森出兵的事。”
茵希尔雯面色骤变。
冰冰冷的气息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屋里正浓簇的花也悄然躲避式地垂着骨朵儿暂避锋芒。
茵希尔雯肯定地说:“这是国王的意思。”
赛琳看着圣女突然发冷的面色,紧张地点了点头。
点头,意为肯定,确认。
茵希尔雯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本快头晕目眩之际,却又被一贯的冷静强压下去。
茵希尔雯轻抚着额头:“混账——”
出奇的,茵希尔雯的这句话语气软绵绵的,似乎全然失去了自己久居高位的威严。
茵希尔雯掌心点起一抹圣光,拍在自己脑袋上,随后心情才慢慢回复过来。
可恶的混账!
这个霍华德家的小崽子,竟然敢这样做!
他竟妄想和精灵族开战!
他很清楚,现在是魔物潮复苏的时机。选在这种时机下,国王已经完全不管自己的子民了!
他为了抢夺教会的权力,竟然要主动将战火点向大陆!
......
缓过劲儿来后,茵希尔雯的嘴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拉出一丝苦笑。
人都是会变的,或许,国王也本该如此。
说起来,虽然自己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但是,距离自己参与国王的私人宴会的时间,也已经数不清了啊。
孩子长大,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
至于和国王合谋、试图将自己这位圣女隔离在外的主祭......
茵希尔雯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
竟然,以“通知”的架势,向自己“宣告”,与精灵之森开战么。
索莱姆,你是否还记得自己加入教会的初衷?
现在的你,在坚守着什么,又在信仰着什么?
眼见茵希尔雯自短暂休息治疗后陷入沉思,赛琳仔细地观察着圣女大人的面色。
薄削的嘴唇陡峭凝峻,两只眼睛像是注视着远方的日与月。
赛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又是如此地卑微易碎。
一心想着为万民托举,像这种人,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会被万民踩在脚底下。
直到死后,才会被又一波民众翻出来洗刷晾晒,再塑造成下一任宣传所需要的榜样。
茵希尔雯若有所思地从仔细思虑中回转过来,她扭头对一旁的赛琳道:“我再思考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赛琳忙点头,随后走了出去。
而等到赛琳走后,小阁间里又重回寂静。
茵希尔雯有些漠然的眼眸看向窗外春色。
她被软禁了起来。因为她还试图讲道理,用原初圣典对教会的修士们宣传教义。所以,她的日常活动都被冷寂地禁锢在了这样的一个小房间里。
茵希尔雯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被允许出去露面,可是,在这等时刻,她也总会发表着反抗现在的伊露维塔女神、大逆不道的叛词。
作为她犯下公然对抗神谕的铁证,她被收去了华服,缴去了圣女信物,虚虚地押在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一个小房间,这样形同虚设的戒律,根本不可能压得住实力强大的圣女。
但没有人会怀疑这位守护了王国与教会几十年的长者的信誉。
她被要求押在这里,那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茵希尔雯缓缓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
窗外是教会庭园的一角,几名低境修士正低头匆匆走过,不敢向这个小阁楼投来一丝目光。
一种无形的隔阂,将她与曾经守护的一切分离开来。
对精灵之森出兵......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幅景象。
人类的重甲与利刃,将踏碎精灵之森的宁静;圣光与魔法,将灼烧古老的巨树;鲜血,将染红清澈的溪流。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当下魔物潮虎视眈眈的背景下!
国王与主祭,他们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还是......根本不在意这可能会带来的毁灭性后果?
将精灵族逼入绝境,甚至可能与魔物勾结,届时,大陆的生灵将腹背受敌!
她想起了艾丽娅,那个被他们一步步逼向深渊的“魔王”。
如果是艾丽娅,如果她是圣女,她会怎么做?
......
长久的沉默寂静。
茵希尔雯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只是这一次,那冰泉般的眼眸深处,多了一丝决绝。
明日的宴会,她必须去。
她不能坐视这场荒谬的战争发生。
她要当着国王和主祭的面,质问他们,唤醒那些或许还残存着良知的人。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必须一试。
以及,如果他们坚持要开战......
小小的阁楼窗棂被茵希尔雯无意间抓裂一道小口。
那,我也该做出决断了。
夜色渐浓,小阁内没有点燃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为静立窗前的圣女披上了一层孤寂的银纱。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愈发单薄,却又如此地坚定到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