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的最后一缕光尘在废墟上消散。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广场上的死寂，便被一种更一种深沉宏大的变化所打破。
那是源自那团静立的暗影——魔王。
它那不断扭曲着的暗影之躯，开始向内收缩，不再是混沌的变幻，而是逐渐凝聚成一个愈发清晰沉重的人形轮廓。
那两点猩红的眸光，亮度在提升，颜色却在变淡，从血腥的红，逐渐转向一种近乎透明、仿佛能洞穿虚空的苍白。
它抬起了那只由暗影凝聚成实质的手臂，指向天空。
没有魔法师使用的咒文，也没有牧师修士展示力量时的光芒。
但整个帝都的天空，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云层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
空洞之外是正常的白日，空洞之内，却显露出深邃的、布满扭曲星光的幽暗宇宙。
紧接着，自魔王脚下开始，一级级阶梯凭空凝结。
魔王抓住了那一瞬，圣灵凝聚时打开的通道，并将其凝固在了自己脚下。
那并非石质，也不是能量，而更像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
它呈透明状，却能承载着魔王的逐渐凝实的重量。
阶梯无视重力，笔直地向上延伸，穿透那天空的空洞，通往凡人无法窥视、无法理解的至高之处——伊露维塔女神所在的神域。
魔王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它的脚步落下，整个帝都的地面都随之微微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山倾海覆，沉闷的威压使得每一个角落里每一个生灵的灵魂都沉甸甸的。
这并非魔王伟力的炫耀，而是生命层次进行跨越时，对低维存在的自然威压。
它一步一步，沉稳地向上走去。每踏出一步，它的身形就凝实一分，更加接近其原本的模样，而那苍白的眸光，也就更加淡漠。
台阶上，魔王逐渐将台阶走尽，而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越发非人，越发接近某种冰冷的、绝对的“理”。
广场上，无论是残存的教会人员、王室的军队，还是茵希尔雯、伊瑟莉安、蕾欧娜，都只能在下方仰着头，如同蝼蚁仰望山岳，被动地承受着这超越理解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撼与恐惧。
这是登神之路。
魔王正在以凡世为基，强行闯入神之领域，去挑战，去取代，或者去完成某种未知的仪式。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宏大的登神景象所吸引时，艾丽娅动了。
她没有看向登天的魔王，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下方的同伴。
艾丽娅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身形一闪，她便出现在因接连变化而震惊的梵诺拉身边。她的燃烧着魔焰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制力量，直接按在了死龙少女的额头。
梵诺拉庞大的龙躯猛地一僵，紫色竖瞳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挣扎，随即迅速被一层灰暗的死寂覆盖，失去了所有神采，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开始缩小变回人形，瘫软地倒在艾丽娅怀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艾丽娅的另一只手虚空一抓。远在战场边缘的维妮莎只觉得周身空间瞬间凝固，一股远比她强大得多的黑暗力量如同枷锁般将她牢牢束缚，连一丝声音都未能发出，便被强行拉扯到艾丽娅身边。
“艾丽娅！你做什么？！”
蕾欧娜第一个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燃烧着荆棘斗气的长剑瞬间出鞘，指向艾丽娅。
她无法理解，艾丽娅为何突然对同伴下手。
伊瑟莉安也愣住了，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就连天空中的茵希尔雯，也暂时从巨大的悲伤中挣脱，愕然地看着下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艾丽娅，艾丽娅！
你在做什么啊！
艾丽娅没有回答蕾欧娜的质问，她甚至没有看蕾欧娜一眼。她只是一只手提着失去意识的梵诺拉，另一只手禁锢着挣扎的维妮莎，周身魔焰猛地升腾。
随后，在艾丽娅脚下，地面无声地融化，形成一个旋转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浓郁的魔气从中喷涌而出，带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那是通往魔界的入口。
“艾丽娅！回答我！”
蕾欧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试图冲上前，但那来自魔界通道的恐怖吸力和艾丽娅周身散发的冰冷决绝，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外。
艾丽娅最后抬起头，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蕾欧娜那充满痛苦与不解的脸庞，扫过伊瑟莉安震惊的眼神，扫过天空中茵希尔雯复杂的注视。
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漠然。
“诸位......战争开始了。”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向后一步，带着梵诺拉和维妮莎，坠入了那旋转的黑暗漩涡之中。
漩涡在她身影消失后急速收缩，瞬间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原地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以及蕾欧娜伸出的、徒劳抓向空中的手。
背叛。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
她杀了圣灵，抢走了同伴，并返回了魔界。
在魔王登神的关键时刻，她做出了这种选择。
蕾欧娜踉跄后退，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艾丽娅消失的地方，脸上血色尽失，眼神空洞。
伊瑟莉安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而天空之上，魔王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它的身影彻底没入了那星空空洞的深处。
通往神域的阶梯开始缓缓消散，天空的空洞也逐渐弥合。
“魔王，不，或许该称它为魔神了，它去了神域，伊露维塔女神还能保护我们吗？”
“新的魔王已经诞生了，它就是那个女人，艾丽娅！”
圣堂广场前聚集的人群中声音骤变，而听着这些顺着耳朵的话语，蕾欧娜和伊瑟莉安只觉得吵闹和孤寂。
帝都的圣堂之上，只剩下死寂、废墟，以及一颗颗因信仰崩塌、因同伴“背叛”而沉入谷底的心。
国王的战马瑟瑟地打了个响鼻，是想逃跑，抑或蠢蠢欲动？
国王本人依旧僵坐马背，目光空洞地望着圣堂废墟和魔王消失的天空，仿佛魂灵也随之而去。
茵希尔雯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屹立在空中，素白的长袍在紊乱的气流中拂动。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一片狼藉的广场，眼见众人心情不定，缓缓降落高度，悬浮在离地数米的空中。
茵希尔雯的面容依旧带着泪痕，眼神却已重新凝聚起力量。她抬起手，指尖圣光流转，在国王战马前的地面上，划出一道燃烧着柔和光焰的浅痕，将王室军队与广场中心区域隔开。
茵希尔雯的声音响起，不再高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压下了现场的骚动：“国王陛下，我有一些话，请诸位静静倾听。”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些瘫软在地、或满脸绝望的教士和信徒。
“圣光，从未只存在于一座建筑之中。”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伊露维塔女神的最初的指引，在于人心向背，在于言行举止。今日遭受的劫难，并不是我们对圣光的信仰不坚定，而是邪恶势大，也是旧日秩序常年累积弊端而导致的恶果。”
随着她的话语，一些濒临崩溃的信徒慢慢抬起头来。
茵希尔雯继续道，目光扫过全场：“现在，魔界动向不明，大陆秩序濒临崩溃。我们更应该凝聚残存的力，守护生者，稳定局势。”
她最后看向国王，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告诫：“陛下，当务之急，是安抚民众，收拢军队，巩固防务。王国与教会的内斗，只会让魔物潮更加泛滥。”
她指了指地面那道光痕：“这条线，希望陛下勿要越过。教会的内部事务，以及后续应对，我自有主张。”
国王看着地上那道燃烧的光痕，又看了看空中的圣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麾下将领收拢部队，维持秩序。
茵希尔雯不再多言，她降落到伊瑟莉安和蕾欧娜身边，看着蕾欧娜和伊瑟莉安空洞的眼神与沉重的面色，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后，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总会成为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的一根暂时的支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