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死后坠入了妖精的深渊。
在那深渊最底部,看到了吗?那有一座白色的城池,在那座城的中央,是一片永远不会起波浪的湖。
我的尸体就躺在那。
五只乌鸦盘旋高空,漆黑的羽毛飘落,妄图荡漾一丝波纹,它们似乎在等待肉体的腐败。
神父模样的人手持十字架为我祷告。
“他从遥远的东方来,拯救我们的灵魂。他品格高尚,得到神的宠幸。他知识渊博,得到神的庇佑。他受万人敬仰,被神赐予权力和使命。神啊!他是您的孩子,您赐予他生命与气息,给予他思考的能力,请您宽慰他的心灵,重塑他的骨肉,再次赐福于他,再次拯救我等愚众。”
“在此祈祷,奉黄金眼之名。”
天空开始下起雨,是那双眼睛在流泪吧......
雨点如针一般落在我的脸上,好疼啊,好冷啊......
哥哥......我会回来的,为你献上我的骨肉,献以远古最高贵的王。
再等刀剑相交,烈焰焚地,届时,我们重回王座,统御世间的权与力!
乌鸦悲鸣,瞬间化作五摊血肉,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变成血雨,染红了这片大地。奇异的光辉显现,巨大的黄金之眼升腾于刻有符文的光环之上。
像是一轮太阳。
至高之王已然苏醒,地狱的妖魔重侍君主......
——《邪龙手卷》
作者不明。
(二)
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欢乐的声音。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我们即将迎接新的一年,就让我们在这最后的时刻,一起倒数吧!”
主持人放下话筒,转头看向身后的大屏幕,十到九的数字在上面不断减小。
“五……四……”此时就连楼下,窗外,大街上,也聚集着无数的人们在为这令人激动的一刻倒数着“三……二……一!”
“新年快乐!”
人们共享这欢乐的一瞬,这个世界的人们踏入了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一切都有着美好的未来,有着光明的前景。可以在这新的一年去挑战想做的冒险,去爱想爱的人,去挽回还未彻底结束的遗憾,新年让人们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在,去年陪自己度过旧年的人,今年依然在身边。
林一海却高兴不起来,幽暗的公寓里,他的脸被电脑屏幕照亮,刚刚发出去的加时赛请求被对方无情地拒绝,回想起对手刚才对自己的鞭尸行为,再加上公屏上显眼的两个字“废物”。林一海突然觉得,没错,我确实废物。他无力地笑一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他穿上羽绒服,戴上母亲为自己织的黑色针织帽,大步出门踏雪而去。
天空飘着细雪,就像是为谁哭泣。
又是一年啊……林一海想着,抬头看向黑夜。
街道上,一对对男男女女仍旧为刚才的瞬间感到激动,雪花落在他们的围巾上,因他们呼出的热气而融化,他们心潮澎湃,他们相拥,仿佛白雪让他们共白头。
“真是浪漫啊。”林一海暗自捉摸着。
他懂个屁的浪漫,十八年,不要说没谈过恋爱,甚至打过交道的女生都屈指可数,但就是这感情经历如一张白纸的人,在跨年夜的雪景,观望着相拥的男女,嗅出了一丝浪漫。
“哼……”林一海喷出一口气,自嘲一声”操,我是变态吗,在这马路上看人家小情侣恩爱干什么……“
曾几何时,他也向往这般爱情,并且这种朦胧的情愫发生在了高一时和他同班的一位女同学身上。女孩叫做李忆菁,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刚入学的那个夏季,校园草木茂盛,树枝上的蝉疯狂鸣叫,女孩安静地坐在他前面看书,露出白皙的脖颈,他趴在桌上,闻到女孩发丝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
女孩放下小说,突然回头,她带着微笑,礼貌地问着:”林一海,听说你语文成绩不错,有兴趣来做语文课代表吗?”
他们双目对视,林一海的心乱跳,重重地点头。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
此后,学习委员李忆菁的身边总跟着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男孩,他们是很好的搭档,三年里帮助那个秃顶的语文老师很多。林一海心想果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一来二去自己是否能在毕业前表白呢?离别前的告白更容易成功不是吗?
他暗自庆幸选科后他们还在一个班,经过老师的举荐,他再次胜任语文课代表这一职位,只不过李忆菁升职成为班长了,但对他来说没差,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当一个跑腿打杂的跑龙套也足够了。
林一海怀揣着这种暗恋的感情,在李忆菁身边跑腿了两年半的时间,转眼又是一年,还有半年就要迎来毕业,对了,还没跟她说新年快乐啊!
“靠,差点忘了……“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目光落在一个白色小猫的头像上,这个头像确实很符合李忆菁的形象,她本身就如同一只灵动的小猫,纯洁又优雅。
“新年快乐啊!“他打字发送。
林一海就这样看着信息发送过去,等待了几分钟,没有回应。
现在离跨年结束才过了半小时,应该在和她朋友庆祝吧,他心想。对了,看看她朋友圈,有没有发新年的新自拍。
林一海迫不及待翻开李忆菁的朋友圈,瞬间亚麻呆住。
她还真的发了照片,照片里的李忆菁确实穿着非常有新年氛围的衣服,一袭白色连衣裙,腰间束有蕾丝缎带,围着一条红色围巾,黑色长发直直地披在身后,像个纯洁无暇的女神,但女神的左手牵着另一只手。
“新的一年里,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配文如此写到。
照片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满面春光,笑容灿烂,好像即将娶到心爱的女孩,那个人戴着眼镜,披着一件黄色大衣,林一海看着这张脸,烧成灰他都认得出来,这不是班上的富二代黎振天吗!?
二人四目相对,两手紧握。林一海觉得心里堵得慌,他认真地观察着这张照片,好像要找出她其实不喜欢他的证据。但林一海越来越慌,直至看到她的眼神,李忆菁的眼睛很大,是个标准的大双眼皮,照片里的她虽然没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但已经变得模糊,是泪水打湿了她的瞳孔吧,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此刻也变得很模糊,让人看不清。
林一海这才明白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平常看到的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炯炯有神一丝不苟,和自己对视时又像一潭清泉平静无波,又或是深邃不可测,可当她面对心爱之人,眼神原来会这么单纯,单纯得让人一眼看出其中饱含爱意。
评论区像炸了锅似的,一条条留言占据了所有共同好友的朋友圈。
“恭喜恭喜啊!记得请吃饭!“
“没想到老大这么快就成功了,请允许我叫一声嫂子!“
“老大真帅!嫂子也好美!“
“长长久久呀“
……
林一海不再继续翻评论了,他看到几个和自己要好的兄弟也在评论区现身,想到这,心里又开始堵,其实没什么好难受的,因为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一海这小子平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天天跑去跟李忆菁待在一起,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但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他这样的人配不上李忆菁。
林一海把评论区翻到最上面,点开留言框,输入几个字。
“要幸福啊。”
发送。
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什么爱而不得,又像是忍痛割爱似的,但人家从未向自己暗示过什么,都是自己单方面的遐想罢了,这一股苦大仇深的劲是咋回事啊。
难怪,原来是跟男朋友跨年去了……
又幽怨地吐槽起来了……
林一海就是这样一个人吧,没什么本事,追不到喜欢的女孩,打不赢喜欢的游戏,除语文学的还行以外,其他学科都是一塌糊涂,也没什么特长,没有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家里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连朋友都没几个,把他丢到人群中,可以找出一万个林一海来。
雪越下越大,强劲的气势似乎要覆盖整座城市。
林一海把手机放回裤兜,开始加快速度。
他要去的地方离租的公寓并不近,可以说是在这座城市的郊区,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到了目的地。
好几年来,他不停地往返于面前的这栋白色建筑和自己的公寓之间。只因为几年前,他的妈妈被迫送了进来。
**市精神病院。
这座白色建筑的正面,用红色油漆写了这几个大字。
虽然是半夜,但这所精神病院却灯火通明呢,应该是给病人们也准备了庆祝活动吧。林一海打开铁门的门栓,老旧的铁门嘎吱作响,他看着院子里剩下的烟花盒,心想原来是放了烟花给病人们看。
“哟!王姐。“林一海刚进来就看到护士长王姐正在把躺在大厅地板上的一个病人拖回病房。”新年快乐啊王姐。“
“快乐快乐,但快乐之前先帮我把这家伙抬回去,哎哟我的老腰啊。”
看着王姐那痛苦的表情,林一海摇摇头赶紧上去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病人抬回了病房里。
“王姐,今天是整了啥活动啊,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很兴奋嘛。”林一海看着这特意装饰过的大厅问道。
“唉,这不是跨年吗,想着咱自己给这些病人搞个跨年晚会,也是放他们出来走走,虽然说是精神病,但他们其实也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天到晚关在病房里,怪可怜的。”王姐看着这座大厅,说道。
白炽灯在屋顶发出惨白的光亮,照亮这座精神病院。
“王姐,要不是你,我看这家精神病院也开不下去,不知道这些病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呵呵,我在这行已经干了几十个年头了,要是跟我说,我可以退休啦,不用再跟这一群精神病打交道了,我反而不习惯呢。”王姐发自内心地笑着,“你别说,咱这小医院虽然人少,但这装饰得还真像样。”
“不错!我给您点赞!”
这里虽然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们聚集起来的地方,但却远离了社会的污秽,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大家可以友好相处,不会再发生被家人,被朋友,被社会唾弃的现象。
“我妈她……怎么样了。“林一海突然问道。
王姐知道他一定会问起来,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弄脏了的护士服。
“跟我来吧。“王姐向林一海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自己。
他们穿过灰色陶瓷砖铺成的长廊,轻声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我们还是不敢放她出来,虽然已经来我们这待了几年了,但她还是对我们怀有很大的敌意。“王姐边走边说道。
林一海沉默,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超大龙卷风袭击了这座城市,他的父亲在这场灾难中不幸丧生,他和母亲在出租屋内紧紧相拥,母亲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死死把林一海护在胸前,灾难过后,家里已经一片狼藉,母亲和他因为靠在墙上才没有被暴风卷走,二人才得以幸存。
可谁知,母亲竟在两年后确诊精神疾病,对靠近她的人们带有很大的敌意,甚至试图攻击身边的人,十岁的林一海,只好看着舅舅舅妈把妈妈送进精神病院,从此,林一海过着没有父母依靠在身边的生活。
舅舅带着林一海回去生活了一年,一年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姿雄伟的人找上了舅舅家,男人自称是林一海的爷爷,起初舅舅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更别提允许这个人把林一海带走。但在林一海的记忆中,老人似乎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随即舅舅脸色瞬间煞白,思索再三,允许他把林一海带走。
林一海没见过什么爷爷,自打记事以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爸爸妈妈,眼前这个和爸爸一点都不像的男人,就更加没有见过了。
自己如今的生活费,学费等一系列费用,都来自于这个神秘的爷爷,他只会每个月给林一海邮寄足够的生活费,然后一年给他二十万的学费,要求林一海必须在他现在上的这所贵族学校读书。
老人自接走他那天后再也没出现过。
林一海跟着王姐,心中五味杂陈。
“她现在应该睡觉了。”王姐轻轻打开探视窗口,小心翼翼地窥探屋内。
床上,一具消瘦的身影侧躺在床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好像连绵起伏的山丘。
“放我进去吧,王姐。”
王姐看着林一海,说:“我们现在无法确认她是否真的睡着了,她带有很强的攻……”王姐忽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什么。
“好吧,有什么事按墙上的呼叫按钮,我们会很快赶过来。”
“谢谢王姐,不过不会出事的,这么多年,只有我在她身边,她才能安静下来,不是吗?”
王姐看着面前这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你呀,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林一海笑笑,没有回答这对他来说罕见的夸奖,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门。
瞬间,一股桂花香充斥在鼻子里。
林一海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一语不发。
随后浓重的倦意席卷全身,心里竟然如此放松,似乎下一秒就可以马上睡着。他趴在床边,看着母亲的身影,眼皮重得要马上合上。他控制不住了,或许此刻他只想依偎在母亲身边,好好睡一觉。
“给我……”
“给我……”
“啊……”
什么,什么东西,别打扰我睡觉!老子今天很烦,别来惹我!
“醒醒,醒醒。”
我说了,别烦我!
“林一海,快醒醒!”
老子他妈说了,别打扰我陪我妈休息!
林一海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虚无之中,胸口像是被巨石牢牢压住,久久喘不过气。
顿时,面前浮现出一个个奇怪的球状物,像是一颗颗饱满的珍珠似的,球状物发着微弱的光亮,缓慢开始在林一海身边移动,旋转。林一海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在一个个球状物间穿梭,仿佛星际穿越。直到光亮渐渐变多,他才看清那所谓球状物竟然是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林一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向前,他的身体不断蹭过布满粘液的巨大眼球,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直到彻底穿过这眼球群,他才得以喘一口大气。
林一海此时又置身于另一处虚无,甚至比刚刚更加黑暗,刚刚那场穿越仿佛一瞬,又好像千年般难熬。身处于现在的虚无,林一海只觉得恐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心想,连话都不敢说。
“你……”
什么声音?
好像就是在我面前,离我不到几厘米的距离,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林一海心想。
瞬间,甚至一秒都不到,林一海所处的空间变得无比闪耀,这股光亮来自于眼前的两个巨大的,散发着耀眼光辉的眼球。瞳孔呈现太阳般的金黄,如烈火的气势把林一海彻底吞没。
这……是什么!?
没有思考的时间,两个眼球在无数场景之中穿梭,它们时而是双塔上带给大地光热的巨灯,时而是指上微小戒指上的珠宝,两个黄金之眼像是穿越了所有历史,无论是哪个历史阶段,或者历史上决定性的一刻,黄金眼都在某处散发着那邪魅耀眼夺目的光辉,时间如洪流般逝去,生命如草芥般消失,唯有这两双黄金眼亘古不变,时时刻刻观察着大地,甚至观察着整个世界。
眼前场景疯狂变化,如暴雨打在脸上那般混乱无序,令人身体发疼。
林一海的大脑无法接收如此大量的信息,眼角,鼻孔,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
“够了……”
“够了!”
再次一瞬,两个黄金眼像是恒星爆炸般迸发出最灿烂耀眼的光亮,随即碰撞在一起,世界再次堕入无限的黑暗,林一海的身体无力般下坠,似乎要落入无尽的深渊地狱。
“林一海……”
“醒醒吧。”
“啊!”
林一海再次猛地睁眼,但眼前已经不再是虚无,而是妈妈的那间充满桂花香的病房。
“我去……我这是动漫看太多了,着了魔了?”林一海边摸着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受伤,边说。
“刚刚那个梦,怎么这么真实。”林一海想着,心中一阵后怕,还好还好,只是梦而已,但那双黄金眼,却好像真的一样。
林一海一模后背,发现自己已经被冷汗浸湿。
“你终于醒了啊。”
“我靠!”林一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倒在地。
“你你你,谁啊!?”
对方没有回应,直到林一海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他才看清那熟悉的声音的来源。
李忆菁!
“李……李忆菁?”林一海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一海只见对方缓缓站起,梳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
“我来陪你呀,你很难过,不是吗?”
“什么?可是我根本没跟你提起过这个地方,你怎么来的。”
“笨蛋,对你最好的,不就是我吗?即使你不告诉我这个地方,我也能找到你,你很难过吧,我会陪着你的。”
李忆菁说着,径直走向林一海 ,张开双臂,要给予他一个温暖的,充斥着桂花香的怀抱。
“等等……你不是在和黎振天跨年吗?”
“什么黎振天?我只知道你,我只爱你,来吧,和我拥抱……”
李忆菁越靠越近,桂花香扑鼻而来,令人迷醉。
我是傻子吗,女神来给我投怀送抱我还能不要?装什么清高!林一海心想。哪怕这又是一个超级逼真的梦,也值了!
他马上站起身,顺着那股迷人的香味,把头埋入李忆菁的怀抱之中。
但下一秒,他又惊出一身冷汗。
妈妈那张病床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被子都没有!
林一海瞬间感到事情不对,一把推开李忆菁。
“我妈呢?我妈去哪了?她不可能出这间病房!”
“什么妈妈,妈妈的,吵死了……”李忆菁的身影发抖,声音逐渐癫狂“只有我……只有我才最爱你啊!”
突然,眼前的“李忆菁“全身骨骼爆响,绿色的尖刺从关节处爆出,刺穿衣服。
林一海再次被吓得瘫倒在地上,望着眼前这绝非人类的东西,不停地发抖,就差大小便失禁了。
“只有,我最爱你啊!”怪物发出瘆人的吼叫,在月光下露出青面獠牙的面孔。
“我去!”林一海停止思考,忍住恐惧马上转身想向房门跑去,谁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心想卧槽我今天真是出门没看不黄历诸事不顺啊,女神跟别人跑了就算了居然还变成怪物了!
他定睛一看,绊住他的,居然是……一只手!
“啊!”林一海再次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那是一只套着护士袖子的手臂,难道说,王姐她……
林一海没时间多想。可恶!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我要逃,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可还没站起来,林一海就被一条滑溜溜的东西缠住脚踝,向后拖去。他猛地回头,只看见那青面獠牙的怪物伸出的舌头竟然有足足十米之长!舌头像绳索般卷成一个圈套,把林一海死死往后拽。
林一海心里真是难受啊,我今天这是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给我碰上了,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怪物?这是鬼吧,没想到,死也死的不明不白。
林一海放弃挣扎,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大吸一口气:“救命啊!!!”
但回应的,只有怪物那尖锐的惨笑。
林一海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过去一分钟……
过去两分钟……
过去十分钟……
怎么……回事?
怪物突然不再出声,躺在地上的林一海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眼睛都不敢打开。
难道这妖怪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吃我了?林一海想着。那就一直装死算了。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直到身边再次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在巨大的窗边,站着一位手持长刀的少女,少女及肩的短发被晚风吹起,那双眼睛如猫般警觉灵异。怪物已经横躺在少女脚边,身下是黑蓝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迹。
少女提起身边的长刀,入鞘,向林一海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说到:“一千年后,你仍旧无法认出我。”
林一海说不出话,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散发出了无尽的悲伤与孤独,她低垂眼睛,悲伤到连时间都要凝固,身后窗外,大雪鹅毛般飞舞,那小巧的身影,自己是否在哪里见过?
多年后林一海回忆起曾经,这永远是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雪夜。
“现在这里很不安全,外面全都是夜妖,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而且,他们也快到了。”少女说道。
“夜妖?他们?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脑袋里一团糟,你又是谁?为什么救我?”林一海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这怪物是怎么回事,眼前这手拿长刀的少女又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一下就发生了异变。
少女回过头,面无表情,轻轻地说:“没有为什么,想活着,就跟着我。”她说完,便把右手放在别在腰间刀的刀柄上,“好了,不要这么优柔寡断,它们已经到了。”
林一海心里一万个问号啊,但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与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少女身旁。
“女侠,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现在也只好接受,但请允许我问一句,我妈妈……还有王姐,她们怎么样了?”林一海小心地询问,害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答案。
“你妈妈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至于那个护士,看样子失血过多,不知道生死。”
林一海的心脏像被刺穿一样的疼。
他狠狠抓住自己的胸口,想让这悲伤停止蔓延。
“很抱歉,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现在你只需跟紧我。”少女缓缓开口,并且把身姿放低。
周围一片死寂,但不断有一阵阵幽风从窗户和大门的缝隙中吹来,吹到林一海的脊背上,让他浑身发冷。她说得没错,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逃出这里,但这一切结束后他要回来,王姐在这座城市没有其他亲人,所以他至少要把王姐安葬。还有,一定要确认妈妈被带去了哪里,她被保护起来了?被谁?为什么只有她和我被保护了?这一切都是谜,只有逃出这里才能知晓答案。
少女腰间的刀开始发出紫色的荧光,像是感知到危险般,刀身的紫光一阵阵跳跃闪烁,在月光下更显耀眼。
瞬间,病房大门被狠狠撞开,眼前是成群的怪物,跟刚刚被杀掉的那只一样,都是青面獠牙,覆盖着黑色鳞片的类人生物。
它们张牙舞爪地向少女的方向袭来,带头的怪物伸出怪异的长舌,好似一杆长枪,想要刺穿眼前的少女。
“好香……”
“给我吃吧……”
“那孩子的血……”
奇怪,怎么回事?明明这些怪物都是在毫无规律地嘶吼惨叫,我为什么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林一海的额头冒出冷汗,从怪物口中冒出的吼叫仿佛变成了什么古奥森严的咒语,在唤醒自己身体里隐藏的……某种意识。
银光迸发,长刀出鞘,怪物的舌头一下被砍断。少女挥舞手中的长刀,俯身冲锋,瞬间就出现在为首怪物的身前,那怪物刚被少女斩断舌头,现在愤怒地要举起尖利的爪子挥向少女,而少女只是一记上劈,连同怪物的脑袋一并斩下。随着带头怪物的倒下,剩下的怪物变得更加暴怒,数十只怪物的嘶吼声简直要冲破这间病房,甚至要这整栋建筑变为一片废墟。
林一海感觉内脏都在被音浪挤压,在不断地干呕。那就是那些怪物的能力吗?对四周生物甚至客观物体都存在压制作用的吼叫,这里的怪物少说有个二十只,再继续下去,搞不好这栋房子要倒塌,墙壁上,地板上已经有裂痕了。
他艰难抬头,只看见女孩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根本不受吼叫的压制影响,眼见剩下的怪物释放吼叫的同时就要攻向女孩,林一海抬起手想要把女孩拉回来,想要保护她,但他无法动弹,连起身站直都做不到。
“喂……你怎么不动了啊!”林一海大吼。
接着,他只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
“仪。”
少女手中的刀鞘不再发光,而是开始变得扭曲,以刀鞘为中心,被扭曲的空间一步步扩大,直至覆盖怪物群。怪物们吼叫的频率一点点变低,甚至它们攻击的动作也变得极其缓慢,少女举直长刀,挥掉刀身上沾染的肮脏的怪物的血,那蓝黑色的血液竟在空间中飞舞,许久不落地,仿佛凋谢后在空中零落的花瓣。
林一海瞪大双眼,他知道了,是那女孩把这空间的时间变慢了,从她说出那个字开始,时间已经开始变慢,在他眼中,女孩只用一瞬就做到了这种事。
女孩从容不迫,径直走向怪物堆中,纵使怪物想要攻击女孩,也只能被她一个简单的侧身就轻易躲过,然后被收下首级,犹如砍瓜切菜。银光乱舞过后,所有的怪物都被女孩解决,恶臭的血液从怪物那被斩开的脖颈处喷溅,染黑了墙壁和地板。
女孩回头:“跟过来,别发呆了。”她矗立在血雨之中,但那肮脏的黑血似乎是在惧怕,在躲避女孩似的,不曾污染她的身体一分一毫。
林一海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像是一只嗅到主人气息的忠犬。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不安地喃喃道。
二人一路向着大门狂奔,鲜血像一张艳红的地毯铺满地面。林一海跑一步摔一跤,血液像是润滑剂一样让他无法全速奔跑。血腥的气味在鼻边萦绕,他现在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这地狱一样的情景,就算是放在电影里也是少有的场面。
就当马上可以看见大门的时候,眼前的少女一把把林一海拉到拐角处,示意他不要出声。
“看来不只刚才那些......”少女缓缓蹲下,“那些老家伙在想什么啊。”
林一海仿佛在少女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挣扎,强制自己冷静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到门口了吗?”
“闻到了这股气味吗?”
“气味?”林一海疑惑,随后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夹杂在难闻的血腥味中。这是,桂花的香味!就在不久之前,在做那个奇怪的梦之前,闻到的也是那个气味!渐渐的,这桂花香开始盖过浓重的血腥味,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快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什么.....情况?”好困......眼皮好重......随时都要睡过去了。林一海内心挣扎无比,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睡着,等待的或许就是死亡。
“又要中招了吗?”少女看着林一海此刻的狼狈,眼里依旧平静。但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出选择,面临的就是二人共赴黄泉。逐渐模糊的意识告诉她,就算是自己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她支撑着身体微微站起,甩掉刀上沾染的血迹,再次把那柄长刀收入鞘中。
林一海见她有所行动,强迫自己跟着站起。眼皮真的好重......随时都会晕过去......他挣扎着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把眼睛睁开。女孩模糊的身影如鬼魅般立于眼前。他看到女孩轻盈地转身,举起那把长刀,像是要做出什么最后的抉择。
“不准看。”女孩轻轻说。
“咚”得一声,林一海倒向地面。
挂在天花板的白炽灯亮着惨白的微光,最后弥留在自己意识里的,似乎只剩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仿佛一句请求。微弱的目光里,冲出困境的像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也像一只有着白色羽毛的大鸟。
之后他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