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沙滩上的足迹,被潮水一遍遍冲刷,又留下新的印记。望潮镇的日常依旧,肖熙的怪梦也断断续续。有时是沉入漆黑海底,被发光的巨型水母环绕;有时是站在高耸入云、完全由书本搭建的塔顶。醒来后,除了残留的一丝奇异感或微弱的情绪,梦中的景象便迅速模糊、褪色,与现实世界毫无瓜葛。肖熙依旧把它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然而,最近一两周,一种微妙的感觉开始悄悄滋生。不是具体的梦境,而是一种……似曾相识?一种模糊的、转瞬即逝的“既视感”?
体育课自由活动。肖熙和林薇靠在教学楼东侧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下乘凉。林薇正眉飞色舞地吐槽着陈浩昨天物理实验课上的“壮举”。
“……你是没看见!陈浩手一抖,那线圈‘滋啦’一下冒烟了!吓得老李头差点把眼镜甩飞!哈哈哈……” 林薇笑得前仰后合。
肖熙也跟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那栋紧邻教学楼的老仓库。斑驳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一条缝,透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攥住了肖熙的心跳——眼前的景象,林薇清脆的笑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尘土味,甚至老榕树粗糙的树皮触感……都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被遗忘的梦里出现过!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嗯?肖熙?”林薇察觉到她的走神,停下笑声,疑惑地歪头看她,“你怎么了?脸色怪怪的。”
“啊?没、没什么。”肖熙猛地回过神,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留下心头一丝莫名的悸动。她甩甩头,像是要把那奇怪的感觉甩掉,“可能……有点热吧?太阳晒的。”她指了指头顶的树荫,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有点蹩脚。
林薇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有吗?树荫底下挺凉快的啊?你是不是昨晚又做奇怪的梦,没睡好?”
“也许吧……”肖熙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图书馆角落,指尖触碰到一本旧诗集扉页上某个模糊的墨渍时;在食堂排队,看到掌勺张阿姨手腕上那个熟悉的翠玉镯子滑落一截时;甚至在杉禾低着头,用一块柔软的旧布极其专注地擦拭他那支青翠竹笛,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时……都曾短暂地触发过那种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
“喂,小薇,”肖熙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明明第一次经历某个场景,却觉得好像以前在梦里见过一样?”
“哦!‘即视感’嘛!”林薇立刻来了精神,像个小博士一样竖起手指,“很常见的啦!我查过资料,据说是因为大脑处理信息的时候偶尔会出点小bug,把刚接收到的信息错误地归类到‘记忆’区域了!所以才会觉得‘啊,这个我好像经历过!’其实都是错觉啦!”
“错觉吗……”肖熙喃喃自语。林薇的解释听起来很科学,很合理。也许真的只是最近学习有点累,大脑偶尔短路?她试图说服自己,将这点小小的异样感压回心底。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直到那个夜晚,那个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安的梦。
肖熙睡得很不安稳。梦境不再是光怪陆离的世界,而是望潮镇高中那条她每天都要走上好几遍的主走廊。长长的,铺着略显陈旧的暗红色地砖。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干净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心慌。
她“看”到自己站在走廊的尽头,靠近老仓库的那个拐角。周围异常安静,只有远处某个教室里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朗读声。
突然——
“吱——嘎——”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尖锐刺耳到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像是承受了巨大重量的、腐朽的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音的来源,清晰无比地指向——老仓库的方向!
紧接着,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袭来!仿佛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在被抽走!伴随着金属铰链被绷紧到极限的“嘣!嘣!”闷响!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梦中的肖熙,她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被死死钉在原地!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脚下的地砖仿佛在震颤!然后,是最后那一声——
“轰——隆——!!!”
沉闷得如同山崩地裂的巨响,裹挟着无数碎裂的杂音,狠狠砸进她的意识!
“啊——!”肖熙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窗外,月光清冷,海涛声规律地拍打着岸边,卧室里一片死寂。
她大口喘着气,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睡衣。梦里那沉重的压迫感和恐惧感是如此真实,残留的悸动让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暗红色的走廊…老仓库拐角…那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金属的绷紧声…还有最后那轰隆巨响……细节虽然依旧带着梦的朦胧感,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梦境都更加具体、沉重,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感。
“只是个噩梦……”肖熙用力揉了揉脸,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一定是白天听小薇提了老仓库年久失修的事,加上最近有点累……”她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梦里那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化作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