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课间,肖熙顶着淡淡的黑眼圈,精神有些萎靡。
“哇,熙熙!你昨晚是去抓鬼了吗?脸色这么差?”林薇凑过来,夸张地摸了摸肖熙的额头,“没发烧吧?”
“没什么,就是没睡好,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肖熙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回答。
“又做梦啦?这次是什么?该不会梦到杉禾变成笛子去长椅那用鸽子喂玉米了吧?”林薇笑嘻嘻地打趣。
肖熙被逗笑了,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关于老仓库的噩梦说了出来,重点描述了那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声音和沉重的压迫感,以及最后那声巨响。
“嘶——”林薇倒吸一口凉气,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听着是有点瘆得慌……不过梦都是反的啦!老仓库虽然看着旧,但结实着呢!都矗立多少年了,风吹雨打都没事,怎么可能说塌就塌?对吧,杉禾?”她下意识地寻求认同,看向旁边安静看书的杉禾。
杉禾拿着水杯,刚站起身准备去打水。听到林薇的问话,他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肖熙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那么短短的一瞬。
肖熙在那一瞬从杉禾的眼中感觉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沉重了然,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
但那眼神消失得太快,快得像肖熙的错觉。杉禾什么也没说,只是对肖熙和林薇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嗯,应该没事。” 然后便拿着水杯,步履平稳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走去。只是,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肖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出了个小小的问号
放学后,难得的晴天。陈浩又旧事重提:“喂,今天天气这么好,真的不去后山碰碰运气吗?说不定真能找到笛翁爷爷说的那种会发光的萤石呢!”
“去去去!”林薇立刻响应,“在家闷着多没意思!肖熙,杉禾,一起吧?”
肖熙看向杉禾。他正低头整理书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杉禾?”肖熙轻声问。
杉禾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澈温和,他歉意地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和笛翁约好了,今天笛翁要告诉我一些‘秘诀’不能迟到。”他拍了拍腰间的藤编笛袋,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唉,好吧好吧,笛子痴。”林薇撇撇嘴,拉起肖熙的手,“那我们走!让杉禾去当他的深林艺术家吧!”
肖熙心里那点微小的失落被林薇的活力冲淡,笑着跟林薇和陈浩一起向后山走去。杉禾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上的小径拐角,他才转身,独自一人,步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笛翁小屋的方向。
后山不高,树木葱郁,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三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向上,很快到了半山腰那片熟悉的平台。爬满青藤的简陋石屋静静矗立,正是笛翁的家。
还没走近,悠扬的笛声便已随风飘来。那笛声清越婉转,如山涧清泉流淌,又如林间微风轻拂,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心绪的宁静力量,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嘘——”林薇立刻竖起手指,示意大家噤声,脸上带着兴奋,“是杉禾在吹!真好听!”
三人放轻脚步,像小时候一样,默契地躲到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悄悄探出头望向小屋前的空地。
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洒落。杉禾背对着他们,身姿挺拔地站在空地中央,专注地吹奏着。阳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笛翁则坐在小屋门口那张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竹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是一种宁静和满足,布满老茧的手指随着悠扬的旋律,在膝盖上轻轻叩击着节拍。
眼前的画面和谐而美好,是肖熙记忆里熟悉的温暖片段。笛翁只收一个徒弟的规矩,当年那点小小的羡慕,早已被时间冲淡。此刻看着杉禾沉浸在笛声中的专注侧影,肖熙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也许,这就是属于杉禾的世界?一个用笛声构筑的、安静而专注的世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山林间久久盘旋。笛翁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他低声对杉禾说了几句。杉禾恭敬地微微躬身,认真聆听着。
“走吧,别打扰他们了。”陈浩拉了拉看得有些入迷的林薇和肖熙。
三人悄悄离开,没有惊动沉浸在师徒交流中的两人。下山路上,林薇还在啧啧称赞杉禾的笛艺。
“真是的,吹得这么好,也不多给我们表演表演!天天就知道往笛翁爷爷那里跑。”林薇嘟囔着。
陈浩难得地附和:“就是,感觉杉禾跟笛翁爷爷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们在一起还多似的。那笛子就那么有意思?”
肖熙听着他们的话,没有立刻回应。她回头望了一眼半山腰的方向,笛声已经停了,小屋在暮色中显得宁静祥和。但不知为何,白天杉禾那个转瞬即逝的复杂眼神,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想起他拒绝一起玩时拍笛袋的动作,想起他吹笛时那份近乎忘我的专注神情……
“也许……那支笛子,对杉禾来说,真的不只是‘有意思’那么简单?”肖熙轻声说,更像是在问自己。那份沉静专注的背后,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安宁纯粹?一个模糊的念头,像初春的嫩芽,悄然在她心底萌生。
时间在望潮镇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又格外迅速。几周过去,毕业季的氛围渐渐浓郁起来。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谈论着毕业后的安排——无非是接替父母的渔船、进入镇办的罐头小作坊,或者在镇上的小商店帮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对未来的“满足感”,仿佛留在这个小镇,结婚生子,延续这份平静,就是生命唯一且最好的轨迹。
“真好啊,明年我们也要毕业了。” 林薇看着公告栏上贴出的毕业典礼流程单,有些羡慕地说。
“是啊,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陈浩挠挠头,表示认同。
肖熙看着那些流程单,心里却莫名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感。这种“满足”……真的毫无杂质吗?为什么没人提走出镇子呢。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想法。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她的“既视感”和模糊的梦境并未停止,反而像不断上涨的潮水,频率悄然增加。它们依旧零散、缺乏逻辑,但其中蕴含的“预感”成分似乎加重了。
一天午休,肖熙和几个女生在操场边聊天。她无意间看到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张强正和几个男生在单杠区玩闹。张强动作夸张地做了一个引体向上,落地时脚下一滑,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引得周围男生一阵哄笑。
就在张强身体晃动的瞬间,肖熙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预感”袭来——他会摔倒!会扭伤脚踝!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突兀,仿佛不是猜测,而是某种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张强。
然而,张强只是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了,拍拍裤子上的灰,骂骂咧咧地又去爬单杠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呼……”肖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种强烈的、仿佛预见了未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是错觉吗?还是……她真的“预见”到了某种可能性?只是现实走向了另一个分支?
她开始下意识地在心里记录这些强烈的“瞬间”。它们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暂时还看不出全貌,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同时,她注意到杉禾去笛翁小屋的频率,明显比之前更高了。而且每次回来,他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更加明显,眼神深处似乎藏着化不开的忧虑,人也清瘦了些许。有几次在饭桌上,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杉禾,最近学笛很累吗?看你没什么精神。”妈妈关切地问。
杉禾立刻回过神,露出一个温和却略显勉强的笑容:“没有,妈妈。只是……最近在学一首比较难的曲子,需要多花点时间琢磨。” 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避开了肖熙探究的目光。
“哦,这样啊。也别太累了,注意休息。”妈妈不疑有他。
肖熙看着杉禾低垂的眼帘,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真的……只是因为曲子难吗?他那份沉重的疲惫感,还有眼底深处那抹忧虑,绝不仅仅是学习压力那么简单。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那个关于老仓库的梦,以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悸的姿态,再次降临了!
依旧是那条暗红色的走廊!午后的阳光!但这一次,细节清晰得令人发指:走廊尽头拐角处,墙壁上剥落墙皮形成的、如同狰狞鬼脸般的图案,那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清晰地源自老仓库内部顶梁木的某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胸腔,金属铰链被拉扯到极限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嘣!嘣!”闷响, 最后,是那裹挟着无数砖石瓦砾垮塌声的“轰——隆——!!!”
醒来时,肖熙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擂鼓,强烈的恐惧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即将发生”的预感,让她手脚冰凉。梦境细节历历在目,那沉重的压迫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这不是梦……这感觉……太真实了……”肖熙蜷缩在床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一种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第二天,肖熙顶着更加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学校,精神恍惚。那个噩梦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她,梦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巨响,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肖熙!你真的没事吗?脸色好吓人!”林薇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没……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肖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虚弱。她下意识地看向老仓库的方向,那栋沉默的建筑此刻在她眼中,仿佛一个蛰伏的、随时会爆发的怪兽。
午休时间,阳光正好。肖熙、林薇、陈浩,还有难得没有去后山的杉禾,和几个同学一起在操场上晒太阳。陈浩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瘪了一半的旧足球,和几个男生踢了起来。
“喂,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叫李明的男生一边看着球赛,一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仓库那边,最近晚上总有怪声!”
“怪声?”林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啊!值日的赵大爷说的!”李明煞有介事,“他说晚上巡逻路过那边,总听到里面有‘咔啦咔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要散架似的!还有‘吱呀吱呀’的,特别瘆人!他都不敢靠近!”
“咔啦……吱呀……”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狠狠刺中了肖熙!这不就是她梦里听到的声音吗?!
肖熙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看向老仓库,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肖熙?!”林薇和陈浩都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杉禾一直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此刻目光注视着肖熙,看到她骤然剧变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恐,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嘴唇颤抖。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教室的位置……恰恰就在那条通往老仓库的、铺着暗红色地砖的主走廊旁边!
肖熙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物理老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她的全部心神都被一种强烈的、灭顶的不祥预感占据。那个梦……李明的话……杉禾的反应……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的表。秒针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梦里感知到的“事件点”……是下午三点十分!越来越近了!
三点零五分……
三点零八分……
三点零九分……
肖熙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三点十分整!!!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教学楼西侧爆发开来!!!紧接着是木头断裂、砖石垮塌、玻璃粉碎的可怕噪音!整栋教学楼都仿佛跟着震动了一下!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刺破耳膜的惊恐尖叫和哭喊声瞬间炸开!
“啊——!!!”
“救命啊!”
“仓库塌了!!”
“快来人啊!!”
教室里瞬间乱成一锅粥!学生们惊恐地涌向门口和窗户!
肖熙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她几乎失聪!但她的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冲出了教室!沿着那条铺着暗红色地砖的走廊,向着声音的来源——西侧尽头,疯狂地跑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如坠冰窟,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老仓库靠近走廊拐角的那一整面墙,连同半边屋顶,完全坍塌了下来,撞到了旁边的教学楼,尘土如同浓雾般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断裂的巨大梁木、破碎的砖瓦、扭曲的金属窗框,堆成了一座狰狞的小山!几个在附近打扫卫生的低年级学生吓得瘫坐在地,面无人色,其中一个离得稍近的男生手臂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涌出!万幸的是,仓库里面似乎没人,坍塌主要发生在外部结构,旁边的教学楼也只是玻璃碎了,伤到了一些靠窗同学。
梦中的景象……分毫不差地在现实中上演了!!!
肖熙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腿发软,看着闻讯赶来的老师们惊恐地呼喊着维持秩序,看着受伤的学生被搀扶起来,看着那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废墟……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这不是梦!这是预言!是预知!她赖以生存的、平静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混乱的人潮中,一个人朝着肖熙跑来
是杉禾!
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比肖熙还要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眼神里翻涌着肖熙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巨大的震惊、深切的痛苦、难以掩饰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的了然!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还在簌簌掉落的废墟,又猛地将目光转向肖熙!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他没有问“你没事吧?”也没有说“别怕”,而是用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肖熙……你梦到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