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听到这句话，缓缓地放下酒杯，她那娇嫩的嘴唇上还有着酒液，令红唇显得光彩照人。
梅林则是继续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停栖在阿米娅左肩上的米洛，歪着雪白的小脑袋，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它看看自己主人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湿润的眼睫，又看看对面那个衰老的人类脸上深刻的祈求，最终只是困惑地晃了晃脑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噜”声。
而没有人注意的天花板角落里，一只冰冷的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焦距。
摄像头中间，红圈不断闪烁。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终于，阿米娅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压抑的哽咽，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直视梅林，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好，我同意，你去。”
她双手掩面，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们一起去，行吗？”
“不行！”梅林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且毫无情感的机械合成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室内的争论，回荡在空旷的控制大厅：
“指令接收：双人离境申请。”
“状态分析：领航员阿米娅情绪波动剧烈，位于失控阈值边缘。逻辑判断：其诉求具备强烈执行驱动力，驳回将导致不可预测风险系数提升。”
“风险评估：梅林领航员生命体征衰退期，阿米娅领航员躯体机能峰值稳定。二人组合行动，潜在生存率高于单人行动模型。”
“决策：允许梅林与阿米娅二人离开保护区，执行‘能源搜寻协议’。优先级：最高。”
“系统自检完成。逻辑闭环验证无误。指令生效。”
“检测到领航员阿米娅情绪异常激动，位于失控边缘，评估其话语执行可能性，评估通过，允许，允许梅林与阿米娅二人离开保护区搜寻能源。系统自检中，分析无误，完毕。”
声音消失了。
阿米娅和梅林都盯着声音发出的位置，那里是天花板的角落，那里有一只监控摄像头。
“观察者？”阿米娅和梅林异口同声地开口，然后二人对视了一眼，瞬间变得沉默了起来。
梅林主动打破了沉默。
最终还是梅林，这个垂暮的老人，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撑着椅子的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阿米娅面前。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泪痕未干的绝美脸庞，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想像过去安抚受伤的兄弟那样，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吹弹可破、染着醉人红晕的肌肤时，一种无形的、名为“异性”的藩篱猛地将他钉在原地。那过于完美的少女容颜，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所有属于“兄弟”的关怀挡在了外面。
男女授受不亲。
这个早已被时代抛弃的旧世观念，此刻却令他多了几分犹豫。他那只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只能尴尬地、无力地垂下。
他很古板，或者说，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样的古板，这样的坚持。
他站立不安，像一个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望着低头仍在微微抽泣的少女。少女无声的哭泣，刺痛着他早已麻木的心。那惹人无限怜惜的模样，轻易就能激起任何雄性生物最原始的保护欲。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他自己提出的那个该死的计划。
梅林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卑鄙又懦弱，什么都做不好。
就在这时，抽泣声停止了。
梅林愕然抬头。
阿米娅不再哭泣，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梅林，梅林被少女纯粹而又哀伤的目光看得不敢直视，而少女却直接站起身来，动作干净利落，一步跨到梅林面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两只戴着褐色皮手套的手已经有力地按在了他枯瘦的肩膀上。
“转过来。”少女开口，眼神直视着梅林躲闪的双眼。
梅林的身体瞬间僵硬，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却被阿米娅双手的力量死死固定住。少女精致绝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吐气如兰，身姿窈窕，这一切与他记忆中那个拍着他肩膀说“老梅，别怂”的兄弟形象产生了剧烈的撕裂感。
那股属于男性的、根深蒂固的、对待“兄弟”的随意和豪迈，此刻在她纯粹而哀伤的眼神注视下，被一种陌生而异样的悸动和巨大的尴尬所取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枯朽的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撞击着，这感觉令他惊慌又羞耻。
“阿米娅……我……这……”梅林的声音干涩沙哑。
梅林知道少女的意思，但现在的他，根本不敢这样做，他很清楚自己“好兄弟”的性格，尤其是在成为阿米娅之后，这样的性格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的根深蒂固。
“看着我！”阿米娅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气场强大。
“‘观察者’同意了，你也听到了，别跟我说什么风险！”她看着梅林，“我们一起走，一起去找能源！这是我的决定！”
“你要像个战士一样完成使命？好！我陪你！但前提是，我们得活着回来！所以——”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冰冷的设备和空旷的大厅，思路清晰，语速加快，恢复了领航员应有的冷静和条理：
“别浪费时间了。争论到此为止。我们需要立刻开始准备。”
“第一，武器库权限解锁，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单兵枪械，再备一把高频粒子震动匕首。你需要什么，自己选趁手的。”
“第二，防护装备检查。我的纳米服需要充能，你的老式防护甲也得翻出来，关节部位的缓冲层必须更换！”
“第三，能源探测仪和地形扫描仪要重新标定坐标，外面的地图七百年没更新了，鬼知道变成什么样。”
“第四，医疗包补充，重点是抗辐射针剂、广谱解毒剂和生命维持凝胶，按最高威胁等级准备双份。”
“第五，便携式净水器、高能压缩口粮，至少准备十五天的量。还有，”她的目光落在肩头的米洛身上，眼神柔和了一瞬，“给米洛准备一个微型环境监测模块，它能帮我们规避一些麻烦。”
一连串清晰周密的指令从阿米娅口中流畅地吐出。这一刻，那个曾经在实验室和数据海洋中挥斥方遒的工程师云无意，真正地和少女的躯体实现了完美融合。
她是云无意，她更是阿米娅，她是领袖，她必将带来希望。
梅林怔怔地看着阿米娅，看着她在泪痕未干时便已展现出如此清晰的谋划和执行力，看着那份熟悉的、属于“好兄弟”的坚毅内核在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上熠熠生辉。他心中的挣扎、那丝异样的悸动、还有那份沉重的责任，如同汹涌的暗流在激烈碰撞。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尽管这动作让他苍老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呻吟。他不再回避阿米娅的目光，浑浊的眼底重新燃起属于战士的光芒。
“好。”梅林点头，仿佛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出口，“我们分头准备！”
“纵使前路茫茫，不是还有我和你，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