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屋弱小的结构无法承受大分贝的震撼,房梁上簌簌地落下尘土。
因为担心引起骚动,罗曼慌忙起身捂住少女的嘴,但少女非但没有就此安分下来,反而欺身而上,双手抓着衣领暴起,把他按倒在了柴堆上,正在罗曼慌张中想要起身,少女压了上来,用双膝抵住他的双臂,把全身的重量压上他的胸口上,一双冒着火的黑眸直逼过来。
罗曼就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如果她想要逼自己就范,那就用自己就全力去说服她。见面前的人执迷不悟,少女干脆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掐着他的脖子把罗曼的头拎了起来,二人交战着的眼睛埋在了由暗黄头发围成的小空间里。
“你知道你不听命令的行为就是犯罪吗,那可是全城人的生命安全!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杀了你,然后拿着你的信物自己来完成这些事!”
“那很好啊,我坚守住了审判庭骑士的底线,全城大部分的人能够得救。审判庭骑士的传承会在骨头和心脏中停留,你把这些带上,可以保护你不被深渊的邪术侵害。”
“你!”
对视良久,掐住脖子的手逐渐用力,缺氧的痛苦让他难以保持专注,哪怕不能说话,罗曼也在坚持用目光回应、劝解眼前的人。
“咳咳咳……”
“你这表现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你这样的笨蛋都能当圣骑士,真是替你们审判庭骑士团担心。”
少女一边说着,自顾自笑着直起身来,放开了双手,仿佛是放下了什么,放松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罗曼的腰上,顺手搓了搓他的寸头。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这种对于你这么个把规矩长进脑子里的家伙来说很正常。你离开后肯定也会一个人单干,就这么继续下去撞得头破血流吧。你这烂好人的性格放在别处,高低要给你封个圣愚。”
说着面部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直以来那副有点懒洋洋的表情,嘴角抿着微微上翘,眼里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看在你那番所谓‘信任’的歪理说得有还蛮感人的份上,让我再帮帮你吧,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差这一次了,我可先说好了,后果自负。”
“罗夏!谢谢你!”
从掏出那一袋子零食开始,面前的少女就变得非常陌生,不是初见时的活泼任性,不是第一晚的冷静温柔,她第一次展露出了自己的冷酷暴戾的一面,罗曼一度以为面前的罗夏已经被深渊教团影响了心性,当罗夏再次露出他熟悉的笑容时,仿佛与故友重逢的喜悦差点冲昏了头脑。
喜意涌上在心头,罗曼激动地坐了起来,却没能控制好力道,一个不小心把罗夏顶翻个底朝天。
被顶翻的罗夏揉着脑袋坐了起来,看向罗曼的眼中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反而苦笑着摇了摇头
“哈哈,这么说,整的好像是我要自愿给你卖命一样呢。所以不用客气,我这副聪明的头脑,拿去就是,尽情地使用我吧。”
…………
“他们的计策并不高明,这是一个花费了很长时间,需要很多步骤的计划,一定会因为很多意外的因素被打乱部署。”
一个小木棍指着墙上刻出来的好几个圈圈点点,罗夏用小石块在墙上罗列了所有的已知信息。
“很遗憾,你这神奇的免疫控制能力让几方对你都有所防备,所以要想能行动起来,你必须示敌以弱,必须做出一个能被他们拿捏的把柄出来,让几方都对你放松警惕,就是行动起来的时候。”
她摇晃着手指,指着罗曼,提出了奇怪的论点。
“这是什么意思?”
罗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惑
“几方的利益诉求不尽相同,就目前这各怀鬼胎却装得一团和气的表现来看,他们之间爆发冲突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幸运,我们还能看到其他外部势力的介入,局面一乱,这些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拉外援充实他们的队伍,圣骑士的强大实力一定会被他们惦记,如果你有一个看起来能够被他们拿捏的把柄,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潜在盟友对待。”
罗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你对于怎么自污已经有了些想法。关于接下来的行动,我有一个提议:迄今为止,我们的活动范围除了宿舍区就是赛场,你想想办法把场地扩展到全城,把卫兵和执法队也卷进来。拉拢一些你认为可靠的人,试着联系一些已经被淘汰或者即将被淘汰的选手,如果被禁止也没有关系,就当是试探他们的底线。”
“豁然开朗啊。”
罗曼听着分析,表情愈发明朗开,一旁的罗夏看着罗曼压不住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顺便伸手过来搓了搓他头上淡黄色的卷毛。
“那么快走吧。”
“有什么急事要办吗?”
“想什么呢,我要赶紧回宿舍啊,吃完饭就快封门了!明明世界都变了,还要赶着宿舍封门前进屋什么的。”
“我是给你戴上这个头套浑水摸鱼出来的,所以只要不从正门走让他们发现就好。”
罗曼拿出了头套晃了晃,头套上滑稽的光头兰迪逗得她捂着嘴噗呲噗呲地笑。
“那么罗曼嘉宾,你有何高见呢?”
“……宿舍管理人员总体是三组轮流来,晚饭后到凌晨前是夜间巡逻,凌晨到正午是负责赛前准备和选手的组织,正午到晚饭是这组主要负责宿舍区的卫生和后勤工作,我们只要赶着晚饭前后两组换班的时间溜进去就行。”
“我该从何吐槽这件事呢,是光明磊落圣骑士堕落到要跳墙头出去和女人私会?还是这个赛区的宿舍管理居然还要三班倒折磨人?”
“你在说什么东西?”
“没什么,总之事不宜迟,咱们快行动吧。”
…………
“所以说为什么我也进来了?”
“这不纯属意外事故嘛,我看你也不反感的样子。”
“明明是你故意一把我拽下来的。”
潜入宿舍区的时候,罗曼先是用肩扛着罗夏上了墙,又因为怕墙高摔到她,遂也爬上木墙墙头,扒着墙沿用身体当绳索让她蹭下去,快要着地时,身下突然传来巨大的拉力,她故意不小心把罗曼一起拉到了地上。
如此巨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注意,他只好急匆匆拉着少女在工作人员赶来前逃走,等待凌晨换班的时候偷溜出去。两人来到了第一晚他们约见的门前
“进来吧,鞋子拿进来,别让那些检查的人看见。”
少女把穿着的新靴子脱下摆在了架子的最上面,下面的鞋子摆放和第二天的看见的一模一样。
罗曼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一边熟练地拎着鞋子蜷身进门,头一偏躲过了门钩上挂着的脏衣篓。
“一次进门就这么熟练了啊,你莫非在闯空门这块很有天赋?”
“毕竟那一晚上精神很紧张啊……嗯?我和你说过我进过你的房间吗?”
没有得到回答,只听到哼了一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是拉开阳台门的声音。
“把鞋子挂阳台这边放放味,我一会给你接一盆热水烫烫脚,不然这屋子没法待。”
罗夏皱着眉对着他指了指窗台,随后拿上木盆准备出门,出门前回头补充道:
“既然借住了屋子,那就要支付劳动费用,这些大号的衣服你得帮我洗了,反正一把力气,不帮忙拧个衣服也是闲着浪费。”
她一顿强词夺理后就合上了门,丝毫没给罗曼回答的机会,这幅模样和她第一晚的粗暴行径非常相似,这件屋子会无形中提高她的暴力倾向吗?不过一想到是罗夏又是给他铺床又是接水的,也就释然了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接热水给他洗脚,罗夏没解释也没跟他客气,把盆放在桌旁就走掉了,有些发烫的水让他无处下脚,想起她刚才嫌弃的眼神,自尊有些受伤的同时又害怕罗夏真的会因为异味而将他赶出去,赶忙将泡进了烫水里。
“啊……”
虽然被烫的有些难受,泡了一会后感觉意外的舒爽。
随后的时间基本上是在安静中度过的,先是罗曼坐在桌子那边用热水洗着脚,罗夏在窗台洗着小件的贴身衣物,然后是罗曼被关在窗台处搓洗大件衣物,换罗夏在屋子里洗脸擦汗。顺带一提,换洗脚水的时候因为罗夏实在嫌弃,而他又不能出门,所以水是从窗户处泼出去的。
罗曼把洗过的衣服晾在了阳台上,回到房间里,罗夏正低头坐在桌子上泡着脚,见罗曼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一改下午在柴房中的嬉笑怒骂,罗夏只是一味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头。意识到屋里沉闷的气氛,罗曼来到桌子旁边坐下,想要开**跃气氛,又搞不明白罗夏古怪脾气的,害怕自己说了话惹她生气,只能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个,罗曼?”
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像是想要遮掩羞耻地提高了些音量
“今天下午那些话,就是自己对于保护的执着、守护人世间的信任这些话,是你们审判庭骑士团的纪律,还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发誓保护手无寸铁的人,是我们成为骑士时立下的誓言,关于守护人世间的信任这些话,是一些我自己的感想。”
“只是立下的誓言啊,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太过分,不照做也可由喽。”
罗夏抬头看向了罗曼,双手撑着身下的桌子,前后摇晃着腿,在盆里搅动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我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今天下午我说的一切,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已同我的恩师和重要的人立下誓言,在女神的见证下,我将以我自己的力量守护世上的公平与正义,至死不休。”
“好的好的,我的圣骑士大人,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决心。我是想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下定决心封印自己的力量,又发下这么毒的誓,好比捆住自己的手脚喊着‘我要打十个’一样。”
虽然嘴上说着应承的话,脸上看不见不耐烦的神色
“真是奇怪的形容啊,实际上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只要知道我以此为契机而下定了决心就足够了。”
“怎么可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光是你发的那些毒誓,就足够你在平日里吃尽苦头了,总是把保护其他人挂在嘴边,却毫不在乎关系你的人的心情,自顾自闷头拉着大家一起涉险,自顾自地把自己牺牲掉,最后落得个事情没做成,亲人哭成泪人的惨样。”
“罗夏?”
“啊?抱歉,昏了头说了些胡话。”
“……”
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伤人的话,罗夏慌忙低头认错,见罗曼许久没有回应,心虚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你说的很对,是我太过无能,没法照顾好所有人。”
“没说你的事情啦,只是认识个和你很像的人,有感而发而已。”
“那个人最终怎么样了?”
“死了。”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死了这么久,早就被人们忘记了。”
“那我也不应该……”
“行啦,想道歉的话,听听他的故事怎么样?”
他本想拒绝,一个逝者的故事不应该以道歉为名义打听。罗夏重又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的希冀,看来非常渴望倾诉这些事情。
“嗯,如果你不反感的话。”
话音未落,罗夏就一个纵身一跳落到地上,连收拾都不收拾地一阵小跑去一旁的柜子上拿竖琴,双脚湿哒哒地留下一地水渍,明显是期待已久。
“没有歌词,请务必仔细倾听。”
“都已经谱成曲子了吗?”
“不要小看我吟游诗人的水平啊!”
“完全没有。”
少女不再多说什么,嘿咻嘿咻地双臂用力把身体撑起坐回到桌子上,捧起桌子上的竖琴,又把脚伸到水盆里,小脚轻轻点地点着水面打拍子,音符在手指和琴弦间流淌。
罗曼听着听着,便开始闭上眼睛欣赏,先是蜻蜓点水的几声拨动,如同洒满床头的晨光,接着是稍显嘈杂的声音,好像是窗外传来的炉灶声和村中早晨的躁动,随着躁动的逐渐平息,曲风陡然一转,转而弹出了闲适悠扬的节奏,自己仿佛就置身于广阔的平原中,身上感受着吹拂而来的习习微风,脚下是小溪流过的水声潺潺,其中还能听到少女嗓音的和声,自己正站在家乡的山坡上,看着农闲时的辽阔平原。
罗曼听得入迷了,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家乡的农庄,幼时撑头看着长辈们劳作,少时和同乡结伴在乡间游荡,幼稚地模仿者骑士小说中的行侠仗义,又或者自己独自漫步在那些田间地头,做着那个永远做不完的英雄梦。这些记忆仿佛昨日,被选拔后那段岁月,那些现实中的功名利禄、荣耀黄金就好像大梦一场般虚幻,反倒是少时那场永不结束的英雄梦才是真实。
“怎么样,还满意吗?”
直到出声提醒,罗曼才从记忆的海洋中被捞出,自己正置身于房屋中。
“很优美,好像独自一人漫步在故乡的田野里,很悠然,也有点悲伤。”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是那个人最喜欢听的歌改编来的,漫长的人生只是一条回家的路,这样想着真是不能不令人悲伤。”
“可是我没有听到他的成长和末路啊?”
“为什么没有呢,可能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长大吧,又哪来的成长和终末呢?”
没长大的孩子吗?罗夏这是在奚落那个人幼稚吗,看起来不像,那首歌应该已经把她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了,一个人穷尽一生去寻找人们歌颂的好奇心与进取精神,渴望的与他人真诚坦率的交往,到头来却发现这都是他们因为觉得幼稚而早早抛弃掉的情感,人生只是一条找回故乡的路。
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凑到面前,罗夏趁着这个机会凑到他身边,揶揄地笑着,用手肘轻轻戳着他的胁下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首曲子,看你这陶醉的表情,有没有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不妨说说是什么往事让你觉得悲伤,是小时候的初恋吗?说不定说出来后释然了呢。”
罗曼有些尴尬地昂起头,把目光从那副精致的面庞上抽离,看向那头带着黑色发根的暗黄色头发上,闭住鼻子隔开那股树脂味的幽幽暗香。
“其实现在感觉没那么悲伤了,那些故事没什么值得说的。”
“扭扭捏捏,真浪费感情!”
气急败坏的罗夏在他侧腰上留下了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