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却又充满了琐碎的日常。
苍崎池青的加入,像给社团这台结构松散的机器装上了一套精密的操作系统。他冷静、高效,甚至有些冷酷的理性,与村井三斤火山爆发般的热情形成了奇妙的平衡,或者说……压制。
第一次“非正式集合”地点最终定在了靠近医务室那条相对僻静的无障碍通道长椅旁。苍崎的理由很充分:人流少,安静,离医务室近(他瞥了一眼我的腿),且有长椅便于讨论和……书写文件。
村井果然不负众望,带来了一份用彩色荧光笔涂得花里胡哨、充满感叹号和巨大字体写着“制霸学园祭!!”的“计划书”。她兴奋地挥舞着纸张,唾沫横飞地阐述着她的宏伟蓝图:要在学园祭上搞全校最大的Cosplay游行!要摆最炫酷的动漫周边摊位!要举办热血沸腾的声优模仿大赛!
苍崎安静地听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下午的光线。他接过那份“计划书”,只看了不到一分钟,眉头就微微蹙起。
“村井社长,”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首先,根据光坂高中学园祭委员会历年公布的数据,申请大型活动场地及游行许可,需要提前三个月提交详细方案和安全预案,并通过至少三位指导老师的审核。目前距离学园祭开幕还有两个月零七天,时间窗口已过47.3%。”
“其次,‘炫酷周边摊位’涉及商品准入和盈利报备,需要学生会和后勤部双重审批,且社团初始经费为零,商品采购成本如何解决?”
“第三,‘声优模仿大赛’需要专业音响设备、评委邀请、以及版权许可。设备租赁费用、评委酬劳预估、版权方授权流程,你的计划书中均未提及。”
他放下那张花哨的纸,目光扫过瞬间石化、脸色由红转白的村井:“综上所述,这份计划书的可行性评估结果为:趋近于零。它更像一种……情绪宣泄的产物,而非可执行的方案。”
空气仿佛凝固了。佐仓憋着笑,脸都憋红了。清水遥缩了缩脖子。我同情地看着村井,她那燃烧的小宇宙肉眼可见地熄灭了,只剩下袅袅青烟。
夏目余江坐在长椅最边缘,低着头,雪白的发丝遮着脸,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但我的左眼模糊视野中,似乎又捕捉到她周身空气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像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那怎么办?”村井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戳破的气球。
苍崎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黑色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打印整齐的A4纸:“基于现实约束条件,我建议调整目标优先级。当前首要任务是:第一,寻找一位愿意签字的指导老师;第二,完成社团正式注册,获得基础活动经费;第三,寻找一个临时或固定的活动空间;第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在学园祭上,以一个低成本、易执行、能体现社团特色的项目为目标,积累经验和影响力。例如,一个主题明确的小型Cosplay静态展示,或一个互动性的小游戏摊位。”
他把那几张纸递给村井:“这是我整理的指导老师备选名单及联系方式,以及一份简化版的社团章程、活动计划模板。请按照模板要求,结合实际情况填写,务必清晰、简洁、量化目标。”
村井接过那几张散发着“理性冷光”的纸张,手都在抖,但眼中熄灭的火焰似乎又被这清晰的任务清单点燃了一小簇,只是这次燃烧得更加……务实?
“好……好的!苍崎同学!我……我一定完成任务!”她像接到军令状,紧紧攥着那几张纸。
佐仓吹了声口哨:“酷!苍崎老师,那我们现在干嘛?”
苍崎的目光落在清水遥身上:“清水同学,听说你对绘画和设计有基础?能否请你负责构思学园祭小型展示项目的视觉方案草图?主题初步建议围绕‘猫’或‘幻想’元素,契合社团名称。”
清水遥受宠若惊,脸一下子红了,连忙点头:“我……我可以试试!”
“佐仓同学,”苍崎转向佐仓,后者立刻挺直了腰板,“你社交广泛,信息灵通。麻烦你留意学校内闲置空间的信息,以及学园祭委员会关于小型摊位申请的最新动态。”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佐仓拍着胸脯,金发飞扬。
“风间,”苍崎看向我,“你行动不便,负责整理我们可能拥有的资源清单,比如谁有相机、绘画工具、可用于展示的私人物品(如玩偶、模型)等。同时,留意是否有老师对ACG文化持中立或开放态度,为寻找指导老师提供线索。”
“明白。”我点点头,这个任务确实适合现在的我。
最后,苍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一直沉默的夏目余江,没有给她分配具体任务,只是说:“夏目同学,请随意。”
夏目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安静的雪雕。
社团的齿轮,在苍崎池青的精准校准下,以一种不那么热血沸腾、却更加脚踏实地的方式,开始转动起来。日子就在村井四处碰壁寻找指导老师、清水遥埋头画画、佐仓四处打听消息、我整理着大家报上来的零零碎碎的资源(佐仓贡献了一台旧单反,清水遥有全套马克笔,我翻出了初中买的一个蒙尘的机器人模型),以及夏目的永恒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窗外的景色也在悄然变化。夏末的燥热被初秋的凉意取代,阳光变得温柔而醇厚,天空是高远的湛蓝。教学楼前的银杏树,叶子的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金黄,像镶了一道精致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干爽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新印刷试卷的油墨味。
我的腿伤也在缓慢恢复。医生终于拆掉了那笨重的石膏,换成了轻便的护膝和支撑性护踝。虽然走路还有些跛,需要小心,但至少摆脱了那恼人的拐杖,感觉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左眼的视力依旧模糊,像隔着一层擦不干净的毛玻璃,那些在视野边缘偶尔掠过的、稀薄透明的“彼岸之物”也依然存在,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我似乎……有点习惯了?
或者说,学会了尽量不去注意它们。只是每次看到夏目余江,那深海般的红瞳和周身难以言喻的寂静,总会让我左眼的异样感变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