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皱起眉头阅读我那堆混乱的意象碎片。那位贝雷帽女士读得格外仔细，甚至反复看了几遍"风铃……在月下……会发出什么声音？是寂静的回响？还是……荒诞的、带着奶油味的……叮咚？"这一段。
"非常…个人化的表达，"她最终评价道，"意象跳跃，情感真实，与传统的叙事方式截然不同。"她转向美术协会的老者，"山田老师，您觉得这和主展品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呼应？"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带着评委们走向了展区的核心——夏目的《星空下的腐朽神社与绽放的樱》。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巨大的画作上。在专业级别的灯光下，深蓝的星空如同活物般吞噬视线，破败的神社残骸透着沧桑，而那株盛放的巨大樱花则妖异得令人窒息。枝桠上的青铜风铃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发出声响。
评委们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美术协会的老者声音有些颤抖，"这真的是学生作品吗？"
苍崎冷静地点头："二年级，夏目余江同学的个人创作。无任何指导与协助。"
老者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画作的冷光："构图精妙绝伦，技法成熟得不像这个年龄段能达到的水准。更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这种将毁灭与新生、永恒与瞬间并置的冲击力，这种近乎暴烈的美感……我很久没在年轻画家身上看到这种天赋了。"
其他评委也纷纷点头，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震撼。
宫崎老师的目光在画作和我的文字展板之间来回扫视："有意思……《月下风铃》的文字和这幅画，确实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对话关系。特别是风铃这个意象……"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角落传来。夏目余江似乎被越来越多的目光和议论弄得不安，她抱着画板，身体微微后倾，像是准备随时逃离。
贝雷帽女士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轻声对宫崎老师说了什么。宫崎老师点点头，走向夏目，温和地说："夏目同学，能请你简单介绍一下创作这幅画的灵感来源吗？"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开口。
夏目的手指紧紧攥住画板边缘，指节发白。她低着头，深红的眼眸完全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我能感觉到她周身的空气变得粘稠，左眼视野里那些灰色的阴影漩涡又开始不安地翻涌。
就在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沉默逃离时——
"……梦"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
评委们面面相觑，不确定是否听错了。宫崎老师鼓励地向前倾身："梦？你是说，这幅画来自你的梦境？"
夏目没有抬头，但极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很轻，但足够让周围人听清：
"……总是梦见……那座神社。腐朽的……但有樱花……还有风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气音。（但这已经是她迄今为止在公开场合说过的最长的句子了）
评委们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某种近乎敬畏的神色。美术协会的老者轻声说："梦境与现实的交织……难怪画作带着这种超现实的震撼力。"
宫崎老师温柔地笑了："谢谢你分享这些，夏目同学。你的画作非常出色。"
夏目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卫衣里，但也没有离开。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小树。
评选接近尾声。评委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不时指向不同的展品。最后，美术协会的老者清了清嗓子，正式宣布：
"'幻想具现部'的展览'碎片与回响'，整体构思新颖，展品质量上乘，特别是核心画作《星空下的腐朽神社与绽放的樱》展现出惊人的艺术水准。经评审委员会一致决定，授予本届学园祭'最佳创意展览奖'！"（万岁！）
走廊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村井三斤激动地跳了起来，棕色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佐仓明高举相机，疯狂抓拍这一历史性时刻；清水遥捂着嘴，眼眶微红；连苍崎的嘴角也罕见地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我看向夏目。她还站在角落里，但在欢呼响起的瞬间，我看到她深红的眼眸从帽檐下抬起，飞快地扫了一眼沸腾的人群，又迅速垂下。她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很小，很短暂，但在那一瞬间，我左眼视野里那些缠绕着她的灰色阴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地冲散！虽然很快又重新聚集，但那种冰冷刺骨的绝望感，明显减弱了许多。
评委们离开后，展区再次被参观者填满。消息传得飞快，更多人涌来一睹获奖展览和那幅"震惊评委的神作"。夏目没有再开口，但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消失，而是安静地站在她的画作旁，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偶尔对特别专注的参观者微微点头。
傍晚时分，学园祭的第一天接近尾声。人流渐渐稀疏，我们几个开始轮流休息。村井和佐仓去买食物，清水遥在整理展板，苍崎则不知去向——可能是去学生会处理获奖事宜。
我坐在走廊拐角的长凳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一天的喧嚣让左眼那片模糊视野里的灰影更加躁动不安，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口袋里，夏目那张"瘟疫医生与冰淇淋"的速写纸随着我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风间。"
一个轻如羽毛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吓得我差点从长凳上弹起来。
夏目余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怀里抱着她的画板。夕阳的余晖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雪白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她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能看到她抿紧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白色睫毛。
"夏、夏目同学？"我结结巴巴地开口，不确定她为什么主动找我。
她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伸出手，递过来一样东西——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我下意识地接过，展开。
又是一幅速写。
画面上是今天展览的场景。拥挤的人群被简化成模糊的色块，展区的轮廓也只是简单的线条。但中央那幅《星空下的腐朽神社与绽放的樱》却被精细地重现，连灯光下的质感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在这幅"画中画"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袍子、戴着鸟嘴面具的笨拙身影，正仰头看着画中的风铃。
那个身影——明显是我——被画得有些滑稽，但莫名透着一股专注和虔诚。
在速写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用铅笔轻轻圈起来的青铜风铃图案，旁边是一行极其细小的字：
「……谢谢你听到铃声……」
我盯着这行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画中的风铃？还是其它的？（讨厌谜语人的第n天）
当我抬起头想要询问时，夏目已经转身离开。她抱着画板，深灰色的身影融入走廊尽头夕阳的光晕中，渐渐模糊。
我低头再看那幅速写，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在"画中画"的枝桠上，那个青铜风铃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我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
一只停在风铃上的，透明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