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庄的尸臭被几大车廉价石灰勉强压下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又诡异的混合气味。原本肃杀庄重的前庭，如今成了个喧闹的工地。几个前魔教长老，如今顶着“后勤保障组”的头衔，正指挥着一群愁眉苦脸的教众吭哧吭哧地干活。
“那边！对，就那块‘仁义满江湖’的破匾，扔柴房去！碍眼！”一个长老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挂高点！歪了！没吃饭啊？教主说了，牌匾就是脸面！”
教众们正奋力将一块崭新的巨大金匾挂上主厅门楣。金匾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右下角还有一行稍小的烫金楷体：“原武林盟主办公室”。
旁边，几个教众正忙着将沈家庄库房里抄没出来的、各派历年“孝敬”盟主的珍玩玉器，像处理大白菜一样打包装箱，贴上封条。一个教众不小心碰倒了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玉净瓶，眼看就要摔个粉碎，旁边监督的长老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哎哟喂我的祖宗！小心点！这可都是钱！是‘侠低保’的启动资金！”
“侠低保？”抱着玉瓶的教众一脸懵。
“问那么多！干活！”长老没好气地吼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好，转头又指挥，“那边！把偏厅改成‘积分申报处’！桌子摆整齐！笔墨纸砚备足！以后这里就是江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就是积分涨跌！”
玉罗刹坐在主厅正中央，那把原本属于沈千山的、铺着斑斓虎皮的巨大太师椅上。他嫌虎皮硌得慌，不知从哪弄了个绣着歪歪扭扭向日葵的棉垫子铺上了。此刻，他一条腿盘在椅子上，另一条腿随意晃荡着，手里捧着的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盟主印信，而是一本厚厚的、散发着新鲜墨香的册子。
封面几个大字：《关于提高江湖运行效率及杜绝资源浪费的若干指导意见（玉罗刹修订版）》。
他看得津津有味，玄铁锅铲就放在手边，权当镇纸。时不时，他还拿起一支朱砂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嗯…‘邻里纠纷调解’这块权重可以再加点…‘随地吐痰’扣分太轻了，得翻倍…‘背诵《三字经》’？这个好，体现文化素养，加五分！…”
一个长老小心翼翼捧着一摞刚装订好的小册子进来：“教主，您吩咐的《和促会纲领》和《侠德积分制细则》样本印好了，请过目。”
玉罗刹头都没抬，用朱笔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紫檀木茶几：“放那儿。再印五百份，预备着，过几天开大会用。纸张用次点的，省点经费。”
长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本被教主批注得花花绿绿的《指导意见》，小心翼翼地问：“教主，这《侠德积分制》…真能行？那些名门正派，怕是要炸锅啊…”
“炸锅？”玉罗刹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着一种“你不懂其中妙处”的光芒，“炸锅好啊！锅炸了，说明火候到了，该下料了！效率！懂不懂？”
他放下册子，拿起锅铲，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景象，语气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慵懒：“整天打打杀杀，争个武功排名，争个地盘大小，效率低下，污染环境，还严重干扰邻里休息！你听听，昨天隔壁山头的清虚观老道，又托梦…呃，托信鸽来投诉，说华山派和崆峒派半夜在界碑那儿约架，吵得他炼丹差点炸炉！这像话吗？”
他用锅铲敲了敲窗棂：“侠是什么？是力量吗？是，但不全是！是担当！是责任！是为社区做贡献！扫大街怎么了？利人利己，功德无量！捡垃圾怎么了？变废为宝，资源循环！这才是新时代的侠之大者！”
他转过身，锅铲指向那本《指导意见》，如同指点江山：“从今往后，武功高低？那是次要的！咱们要看综合素养！看你对这江湖的和谐发展做了多少实质性贡献！积分，就是衡量你价值的标准！积分高了，福利多多！积分低了？哼哼…”
他露出一个“你懂的”微笑，重新窝回那张不伦不类的太师椅，拿起朱笔继续批注：“哦对了，把‘拒绝参加社区义务劳动’的扣分项，再加个‘停发当月侠低保’的附加条款。本座这叫…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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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原武林大会会场。
巨大的演武场上，早已没了往日的肃杀与期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茫然、焦躁和隐隐的不安。各门各派的旗帜依旧林立，但旗下站着的弟子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眼神飘忽。掌门、长老们更是面色凝重，或阴沉如水，或强压怒火，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嗡嗡声如同闷雷。
“这玉罗刹究竟想干什么？魔教教主当武林盟主？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和促会’？什么‘侠德积分’？简直荒谬绝伦！”
“听说还要搞什么‘侠低保’？这是要羞辱死我们吗？”
“沈盟主尸骨未寒，这魔头就鸠占鹊巢，推行此等邪魔外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议论声中，几个脾气火爆的二流门派掌门，如点苍派掌门“怒涛剑”赵无极、青城派长老“断魂刀”孙猛，脸色铁青，手按在兵器上，周身气息鼓荡，显然处在爆发的边缘。他们周围聚集着一批同样愤慨的弟子，形成几个躁动不安的小漩涡。
少林方丈苦智大师身披袈裟，手持念珠，低眉垂目，口中默念佛号，试图安抚身边同样面色难看的达摩院首座。峨眉掌门灭绝师太（化名清绝师太）则面无表情，但握着拂尘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眼神锐利如冰，冷冷地盯着高台方向。她身后，一群年轻的女弟子也个个柳眉倒竖，煞气隐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会场边缘一棵老松树下，抱剑而立的白衣人。他身姿挺拔如孤峰，面容冷峻，眼神空寂，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剑气。正是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孤鸿子”。他仿佛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那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厌倦，透露出他并非全无波澜。
突然，一阵极其刺耳、不成调子的唢呐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紧接着是锣鼓铙钹一阵乱敲，毫无章法，却热闹非凡。
所有人愕然抬头。
只见一队穿着花花绿绿、如同戏班子行头的人马，吹吹打打地从会场侧门涌入。队伍中央，那顶缀满锅碗瓢盆的华盖软轿再次出现。轿帘掀开，玉罗刹拎着玄铁锅铲，系着那条油光锃亮的“厨神”围裙，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身后，两个教众奋力展开一条巨大的横幅，红底黄字，在风中猎猎作响：“第一届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侠德积分考评暨再就业技能展示大会”！
全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岂有此理！”点苍派掌门赵无极第一个按捺不住，怒发冲冠，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剑指高台，“玉罗刹！你辱我正道太甚！今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
话音未落，玉罗刹动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看似随意地将手中的玄铁锅铲朝着赵无极的方向，凌空轻轻一拍。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刺耳的破风声。
只有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扭曲的透明气流，如同热浪般瞬间掠过数十丈的距离！
赵无极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却又诡异至极的力量迎面撞来！他灌注全身内力的剑势如同纸糊般破碎，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胸口！
“噗——！”
鲜血狂喷！赵无极连人带剑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一片点苍弟子，如同滚地葫芦般摔出七八丈远，才勉强被门人七手八脚接住，面如金纸，气息萎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掌门！”青城派孙猛惊怒交加，刚想动作，玉罗刹那慵懒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在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头上：
“大会期间，禁止私斗。违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条巨大的横幅上，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扣光侠德积分，停发三年‘侠低保’，并罚去魔教农场义务劳动——挑大粪。”
“挑…挑大粪？！”孙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拔刀的手僵在半空，拔也不是，放也不是。他身后的青城弟子更是集体石化。
玉罗刹不再理会他们，仿佛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聒噪的苍蝇。他拎着锅铲，慢悠悠地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台中央放着一把铺了向日葵坐垫的太师椅，旁边还摆着一个硕大的、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壶和一碟瓜子。
他大马金刀地在太师椅上一坐，玄铁锅铲“当”地一声杵在身旁的木地板上，震得整个台子都晃了晃。
“好了，闲杂人等处理完毕。”玉罗刹拍了拍手，像是掸掉灰尘，“现在，第一届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侠德积分考评暨再就业技能展示大会，正式开始！”
他拿起那本厚厚的《指导意见》，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死寂的会场里清晰地传开：
“为了构建一个更加和谐、高效、绿色、可持续发展的新江湖，杜绝资源浪费和无谓内耗，本委员会特制定《侠德积分制》！积分，将是衡量各位江湖地位、福利待遇的唯一标准！考评范围涵盖：社区环境卫生贡献、邻里关系和谐度、职业技能掌握度、文化修养水平四大项！细则在此，人手一册，自行研读！”
他一挥手，早有准备的教众立刻将一摞摞小册子分发下去。封面上那行“侠德积分制细则”的字眼，在众人眼中仿佛烙铁般灼热。
“重点来了！”玉罗刹提高音量，带着一种宣布重大利好的兴奋，“为了保障各位江湖同仁的基本生活需求，使其能心无旁骛地投身和谐建设，本会特设‘江湖最低生活保障金’，简称——‘侠低保’！”
他拿起紫砂壶，对着壶嘴美滋滋地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继续：“凡侠德积分达标者，每月可至‘和促会’服务窗口，领取定额米面粮油等生活物资！口号是：‘让大侠们不再为五斗米折腰，专心致志…捡垃圾和背诗！’”
“捡垃圾？！背诗？！”
“侠低保？！”
“玉罗刹！你欺人太甚！！！”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会场彻底炸了！比刚才赵无极被打飞时还要猛烈十倍！
“士可杀！不可辱！”青城派孙猛气得浑身发抖，刀都拿不稳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苦智大师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眉头紧锁。
“魔头！你这是在掘武林的根！”灭绝师太（清绝师太）再也无法保持冰冷，厉声呵斥，手中拂尘无风自动。
就连一直漠然的孤鸿子，那空寂的眼底也骤然掠过一道冰冷的寒芒，握剑的手指瞬间收紧！一股无形的锋锐剑气，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切割着空气！
整个会场如同沸腾的油锅，愤怒、屈辱、绝望的情绪交织冲撞，无数道饱含杀气的目光死死钉在高台上那个穿着围裙、嗑着瓜子的身影上。
玉罗刹却恍若未觉。他惬意地靠在向日葵坐垫上，又嗑开一颗瓜子，将瓜子仁精准地弹进嘴里，眯着眼，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风景”，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越发明显。
“炸吧，炸吧…”他低声自语，只有旁边的锅铲能听见，“锅不炸，怎么知道油温够不够呢？这利息…收得才够味儿。” 他拿起锅铲，轻轻敲了敲脚边的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响了新江湖秩序的序曲，也敲在了所有旧时代江湖人的心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