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会场的气氛，在玉罗刹那句“捡垃圾背诗”的宣言后，已从沸油锅变成了冰窖。愤怒的咆哮和屈辱的低吼被强行压回喉咙里，只剩下无数道冰冷、怨毒、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死死钉在高台上那个嗑瓜子的身影上。
玉罗刹恍若未觉，甚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放下瓜子碟，拿起那本厚厚的《侠德积分制细则》，用玄铁锅铲当惊堂木，“当”地一声敲在临时搭建的评委席桌面上，震得旁边紫砂壶盖都跳了一下。
“肃静！”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所有压抑的喘息，“情绪宣泄完毕？很好。现在进入正题——实操考评环节！”
他翻开册子，手指点着：“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本座特邀几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作为首批示范考生！掌声鼓励！”
台下死寂一片。谁鼓掌？谁敢鼓掌？
玉罗刹也不在意，自顾自点名：“第一位，少林寺方丈，苦智大师！”
被点名的苦智大师手捻佛珠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垂的眼睑抬起，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排众而出，走向场中一块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那里，放着一把崭新的竹扫帚和一个半人高的、写着“可回收”字样的藤编大筐。几片枯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打着旋儿。
“大师佛法精深，内力雄浑，人所共知。”玉罗刹的声音带着一种“我很看好你”的虚伪热情，“然，扫地亦是修行！考评项目：‘高效无尘落叶归宗法’！要求：用内力精准操控扫帚，于半柱香内，将划定区域内所有落叶清扫入筐，且务必做到‘落叶归箱，尘土不扬’！此乃检验大师对力量入微掌控、心无旁骛之禅境！开始！”
苦智大师看着那把扫帚，又看了看地上的落叶，再看了看那个“可回收”的筐。饶是他数十年禅定功夫，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佛号，缓缓拿起了那把轻飘飘的竹扫帚。入手微沉，非金非铁，只是寻常竹木。他尝试将一丝精纯内力灌注其中。
“嗡…”扫帚头微微震颤起来。
大师凝神，手腕一抖，试图以“沾衣十八跌”的巧劲引导落叶。呼！一股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非但没被扫向筐，反而被这股刚猛内劲激得冲天而起！如同平地刮起一阵小型龙卷风，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漫天飞舞，洋洋洒洒，飘得到处都是！更有不少被强劲气流直接撕成了碎片！
“噗嗤…”台下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随即又赶紧憋住。
苦智大师脸色一僵，额头瞬间见汗。他急忙收敛内力，试图控制力道。但内力稍弱，扫帚又变得轻飘飘，连一片叶子都推不动。再稍加力，叶子又飞了…堂堂少林方丈，此刻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笨拙地挥舞着扫帚，与几片顽皮的落叶做着斗争。落叶依旧漫天飞舞，尘土倒是没怎么扬起来——因为都被他的内力卷上天了。
玉罗刹端坐评委席，端起紫砂壶对着壶嘴滋溜了一口茶，看得津津有味，末了摇头晃脑地点评：“大师啊大师，你这‘落叶纷飞掌’火候是到了，可‘归宗’二字…差得远啊！力量有余，精细不足，扣分！扣分！得练！建议回山后每日晨课加练扫山门，练够一千遍！”
苦智大师身形一滞，握着扫帚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终究还是忍了下来，默念佛号，继续与落叶搏斗，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悲壮。
“第二位！”玉罗刹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趣味，“峨眉派掌门，清绝师太！”
灭绝师太（清绝师太）面罩寒霜，眼中厉色一闪，但终究没发作，冷哼一声，拂尘一摆，走向场中另一块区域。那里摆着两张小马扎，旁边立着牌子：“邻里纠纷调解模拟现场”。
“师太嫉恶如仇，性子刚烈，众所周知。”玉罗刹的声音抑扬顿挫，“然，江湖和谐，重在沟通！考评项目：‘化干戈为玉帛’调解术！要求：用春风化雨般的言语和智慧，化解邻里间的小摩擦。”
他一挥手，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画着夸张媒婆痣和酒糟鼻的“戏精”村民（显然是魔教教众假扮）立刻窜了出来。
“张大娘”叉着腰，唾沫横飞：“李二狗！你个挨千刀的！你家那只瘟鸡，天天跑我院子里啄我的宝贝菜秧！今天不赔钱，老娘跟你没完！”
“李二狗”梗着脖子，一脸无赖：“放屁！你那菜秧蔫了吧唧的，我家鸡那是帮你松松土！我还没收你松土费呢！你个老虔婆，想讹我？没门儿！”
两人立刻吵作一团，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互相推搡，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清绝师太的脸，瞬间由寒霜变成了万年玄冰！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等泼妇刁民！以往遇到，要么拂尘一甩抽飞，要么冷喝一声吓退。可现在…调解？用言语？春风化雨？！
她强压着拔剑的冲动，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两人，声音更是寒气四溢：“住口！为区区小事吵闹，成何体统！再敢聒噪…”
她话没说完，“张大娘”被她杀气一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哎哟杀人啦！峨眉派掌门要杀人啦！没天理啊！”
“李二狗”则趁机指着清绝师太尖叫：“大家快看！名门正派欺负老百姓啦！仗势欺人啦！”
场面瞬间失控。清绝师太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顶门，握着拂尘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那柄跟随她多年的拂尘几次都欲脱手而出，将眼前这两个腌臜泼才抽成烂泥！她身后的峨眉女弟子们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手都按在了剑柄上。
玉罗刹嗑着瓜子，看得眉飞色舞，适时插刀：“师太！师太！注意态度！杀气太重！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看你，吓得人家大娘都不敢说话了！这邻里关系还怎么和谐？扣分！严重扣分！建议回去多读《三字经》，修身养性！”
清绝师太猛地转头，那眼神几乎要将玉罗刹凌迟。她胸口剧烈起伏，硬生生将那股翻腾的气血压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贫…贫尼…受教了！” 那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第三位！”玉罗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松树下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兴奋，“天下第一剑，孤鸿子！”
这个名字一出，全场死寂的目光瞬间聚焦。连还在跟落叶较劲的苦智大师，和气得快闭过气的清绝师太，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孤鸿子缓缓抬头。那双空寂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映入了玉罗刹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把可笑的锅铲。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漠然。他抱着那柄名震天下的“秋水”剑，一步步走向场中。
场地中央，只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颗红彤彤的苹果，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旁边牌子写着：“可持续性剑法实践——高效削皮不断术”。
“剑圣之名，如雷贯耳。然，剑是凶器，更是工具！”玉罗刹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歪理，“考评项目：展示剑道精髓之‘庖丁解牛’式应用！要求：以最少的力气，最短的时间，用你的剑，削下这颗苹果最薄、最均匀、最完整的果皮！果皮必须完整不断，且果肉损耗低于一成！此乃检验阁下对力量、角度、速度、持久性的完美掌控！开始！”
用“秋水”剑…削苹果皮？！
全场所有人的下巴，包括那些魔教教众，都差点掉在地上！这是对“天下第一剑”赤裸裸的、极致的羞辱！
孤鸿子站在桌前，看着那颗圆润的苹果，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那柄曾饮尽无数高手鲜血、剑气冲霄的“秋水”。剑鞘冰冷，剑柄上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他周身那无形的、凛冽的剑气场，骤然变得紊乱、尖锐、充满了毁灭性的压抑！
玉罗刹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甚至拿起锅铲，用铲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孤鸿子依旧没动。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爆发。
终于，在玉罗刹锅铲敲到第七下的时候，孤鸿子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拔出了“秋水”剑。
剑身如一泓寒泉，映着日光，流淌着冰冷的锋芒。剑气内敛，却让周围数丈内的人感到皮肤刺痛。
然后，在无数双瞪大的眼睛注视下，这位孤高绝世的剑圣，手腕一抖，剑光如电！
“唰！唰！唰！”
剑光快得只留下残影！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细微到极致的切割声。
片刻，剑光敛去。
孤鸿子面无表情地将“秋水”归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桌上，那颗苹果…还在。只是原本圆润饱满的表面，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核的恐怖剑痕！皮肉分离处，坑坑洼洼，汁水淋漓。而桌子四周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被剑气绞得粉碎的、指甲盖大小的苹果皮碎屑！
别说完整不断，连一块像样的皮都没留下！果肉更是被削得惨不忍睹！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玉罗刹放下锅铲，慢悠悠地鼓起掌来：“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碎尸万段’剑法！孤鸿子，你这剑意，够狠！够绝！够…浪费！”
他站起身，踱步到桌边，用锅铲嫌弃地拨弄了一下那颗面目全非的苹果，啧啧摇头：“可惜啊可惜！剑是凶器，更是工具！削苹果都削不好，谈何剑道通神？力量失控，角度刁钻，持续性？零分！资源利用率？负分！”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钉在孤鸿子那张冰冷如霜的脸上：“积分垫底，毫无悬念！孤鸿大侠，恭喜你，成为我‘和促会’首位‘侠低保’领取者！建议你…”
玉罗刹故意顿了顿，用锅铲指向会场边缘一个刚刚搭起来、挂着“侠低保申领处”破旧木牌的小窗口，窗口后面坐着一个打着哈欠的魔教小头目。
“…先去魔教农场参加‘新东方厨师速成班’（本座友情赞助），学学怎么用菜刀！等削苹果能不断皮了，再考虑你那天下第一剑吧！”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不知是哪个小门派的年轻弟子，被这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刺激得笑喷出来，随即又惊恐地捂住嘴。
孤鸿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周身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冰冷刺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对整个人生、对整个江湖意义的巨大荒谬感和崩塌感。他看着桌上那颗被自己“削”得稀烂的苹果，又看了看那个打着哈欠的“侠低保”窗口，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头，那双空寂的眸子死死盯住玉罗刹，里面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几乎要将对方吞噬的冰寒风暴！
玉罗刹却只是对他露齿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眼晕。他拿起锅铲，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仿佛在说：看，我这主意，多妙？
孤鸿子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猛地转身，雪白的衣袍在死寂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抱着他的“秋水”，一步一步，如同踩着刀尖，走向那个挂着“侠低保申领处”牌子的、耻辱的窗口。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还心存一丝侥幸的江湖人心口上。
会场，彻底陷入了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冰冷的绝望。玉罗刹满意地坐回他的太师椅，嗑开一颗瓜子，将瓜子仁高高抛起，用嘴接住，嚼得嘎嘣脆。
“好了，示范结束！”他拍拍手，声音轻快，“其余人等，按门派顺序，依次进行笔试和实操考评！记住，积分达标，才有‘侠低保’！积分垫底？哼哼…等着去魔教农场种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