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新风”吹了一夜，洗洁精水泼了满地，新鲜黄瓜消耗了整整三大车。当黎明的微光挣扎着穿透依旧弥漫着淡淡诡异复合气味的“和促会”总部大院时，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都带着一种虚脱的茫然和灵魂出窍般的呆滞。
然而，“和谐”的巨轮，不会因为一颗臭气弹而停止转动。尤其是当这巨轮的掌舵人，是那位在干草垛里啃完番茄、睡得格外香甜的玉罗刹教主。
新的一天，新的折磨…呃，新的机遇，开始了。
---
“和促会”总部临时设立的“江湖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办公室”（由原沈家庄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改造，门口牌子还是新写的，墨迹未干），迎来了它第一位（也是目前看来最不情愿的）申请者。
孤鸿子。
这位曾经白衣胜雪、剑气纵横的天下第一剑客，此刻穿着那件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和促会”围裙，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豆腐渣、洗洁精和深深绝望的气息。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江湖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表》，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能要他命的毒药。
“孤鸿大师，您请坐！您可是我们非遗办迎来的第一位重量级申请人！” 负责接待的是个满脸堆笑、眼神却透着精明市侩的小老头，正是转型成功的百晓生。他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非遗项目分类及评分细则（玉教主修订版）》。
孤鸿子僵硬地坐下，目光死死盯着申报表上那些要他老命的栏目：
【项目名称】：_______
【项目类别】： □传统技艺 □表演艺术 □民俗活动 □其他（请注明）_______
【历史渊源及传承价值】：_______
【技艺特点及核心内容】：_______
【社会效益（对构建和谐江湖的贡献）】：_______
【传承人承诺】：本人自愿将本技艺纳入“和促会”非遗保护体系，服从积分管理，积极参与公益展示与传承活动…
“百晓生，” 孤鸿子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老夫…老夫要申报的是‘孤鸿十三剑’！杀人的剑法！你让老夫怎么填这…这劳什子‘社会效益’？！”
“哎呦，孤鸿大师，您这话就不对了！”百晓生一拍大腿，熟练地翻开他那本《玉教主语录精析》，指着其中一页，“玉主席教导我们：‘世间万物，皆有其用。剑是凶器，亦是工具！关键在于导向！’您看啊，您这‘孤鸿十三剑’，快如闪电，精准无比，这用在…呃，用在裁纸上，是不是效率奇高？用在…用在切菜上，是不是能薄如蝉翼？这难道不是对‘和谐江湖’提高生产效率、改善民生的巨大贡献吗？”
他拿起笔，不由分说地在申报表上刷刷写起来：
项目名称：孤鸿十三剑·高效精准剪纸/切配艺术
项目类别：传统技艺（√） 其他（请注明）【高效生活技能】
历史渊源：由剑圣孤鸿子所创，源于对速度与精准的极致追求，后经玉罗刹主席点拨，成功转型为服务和谐江湖的实用技艺…
技艺特点：以手腕寸劲驱动，发力精准，落点稳定，线条流畅，尤其擅长处理轻薄脆弱材质（如宣纸、豆腐、黄瓜片等）…
社会效益：1. 极大提高了剪纸艺术与厨艺刀工的效率与艺术性；2. 为江湖人士提供了新的职业技能与积分增长点；3. 有效转化了戾气，体现了“化剑为犁、共建和谐”的先进理念…
“百晓生！！！”孤鸿子看着那张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申报表，尤其是“高效精准剪纸/切配艺术”那几个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纹丝不动，他的手震得生疼），须发皆张，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
“精准剪纸艺术？！玉罗刹！老夫的剑是杀人的！不是哄孩子的！更不是切黄瓜的！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百晓生被他吓得一哆嗦，随即又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安抚道：“大师息怒！息怒！时代在进步，技艺也要与时俱进嘛！您看，‘高效生活技能’这个类别积分系数很高的！评上了，每月有额外补贴！还能开班授课收徒赚积分！比您以前打生打死强多了！您想想，下个月的低保…呃，积分…”
“低保”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孤鸿子摇摇欲坠的神经和尊严。他死死盯着申报表上那行刺眼的“孤鸿十三剑·高效精准剪纸/切配艺术”，又想起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土豆和昨晚那地狱般的恶臭…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而来。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漏下的那一缕阳光，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颤抖着手，抓起百晓生递过来的笔，在那份屈辱的申报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斜，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签下了属于“孤鸿十三剑”时代的墓志铭。
---
就在孤鸿子在非遗办经历灵魂拷问的同时，“和促会”总部另一个角落——刚刚挂上崭新招牌的“影楼害虫防治专业服务社”（招牌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原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特约合作单位），也迎来了它荒诞的开张仪式。
仪式极其简陋。就在总部大院一个刚被洗洁精水冲刷过、还湿漉漉的角落里，支了张破桌子。墨玄，这位影楼使者，新任“害虫防治社”社长，正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后。他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虽然淡了许多，但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混合着廉价洗洁精的柠檬味，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场，让偶尔路过的人都下意识地绕道走。
他面前，放着一摞百晓生友情赞助的《害虫防治行业积分攻略》和《“和促会”合作单位经营规范手册》。
开张的第一位“客户”，或者说，第一位来指导工作的领导，正是玉罗刹。
玉教主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换了一件稍微干净点的暗红色锦袍（但袖口还是沾着疑似番茄汁的痕迹），拎着他的锅铲，溜溜达达地晃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左右护法，两人合力扛着一个巨大的、盖着红布的牌匾。
“墨老板，恭喜开张啊！生意兴隆！”玉罗刹笑容可掬，仿佛昨天用生化武器袭击对方的不是他。
墨玄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托…托玉主席洪福。”
“客气客气！”玉罗刹大手一挥，“来，揭牌！这可是本座亲笔题字，找了最好的匠人…呃，魔教农场的木匠老王赶制的！绝对有排面！”
左右护法在墨玄麻木的目光中，掀开了红布。
牌匾露出真容：一块粗糙的松木板，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影楼害虫防治专业服务社”几个大字，字体…嗯，极具玉氏锅铲风骨，张牙舞爪，充满后现代抽象派气息。右下角果然盖着那个清晰的锅铲印章。
“怎么样？墨老板，还满意吧？”玉罗刹得意地问。
墨玄看着那块散发着松脂味和粗陋气息的牌匾，再想想影楼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低调奢华的据点标识…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喉咙里又涌起一股熟悉的恶心感。他艰难地点点头：“…满意。主席…墨宝…独具一格。”
“满意就好！”玉罗刹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对了，墨老板，既然开张了，这第一单‘除虫’业务，本座就照顾你了。”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目标呢，是城西‘福来’赌坊的幕后老板，‘笑面虎’钱三爷。这家伙，表面开赌坊，背地里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还偷偷联络几个对‘和促会’不满的老顽固，嗡嗡嗡地，吵得本座心烦，典型的破坏和谐、污染环境的‘大害虫’！你懂我意思吧？”
墨玄眼神一凝。钱三爷？一个地方上的地头蛇，影楼平时根本不会正眼瞧的小角色。玉罗刹这是要用牛刀杀鸡？还是…试探？
“懂。”墨玄言简意赅。
“很好！”玉罗刹很满意，“记住啊，要‘专业’！要‘合规’！手段嘛…要符合‘和谐’理念，比如…”他摸着下巴，眼睛一亮，“比如‘物理除害’？或者‘环境消毒’？反正，别留下明显把柄，积分要紧！”
墨玄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百晓生立刻热情地凑上来，翻开他那本《攻略》，指着一行字：“墨社长请看！玉主席高瞻远瞩！‘物理除害’和‘环境消毒’正是我们行业规范术语！既体现了专业性，又规避了敏感词，积分审核时绝对畅通无阻！您看这案例解析…”
百晓生指着手册上一行小字：【案例：某“害虫”（赌坊老板钱某）因“突发心疾”（物理除害）或“误食不洁食物导致急症”（环境消毒）身亡，其名下产业因无人打理滋生大量害虫（原打手），后被“和促会”依法接管整顿，环境得到显著改善，积分+50。】
墨玄：“……” 他看着那赤裸裸的暗杀指南被包装成如此清新脱俗、充满正能量的行业规范，再看看玉罗刹那一脸“本座是不是很机智”的表情，感觉自己的智商和三观再次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物理除害？环境消毒？！这他妈比直接说“暗杀”还让人毛骨悚然！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白。属下…会按‘规范’操作。”
“嗯！好好干！”玉罗刹鼓励地拍了拍墨玄的肩膀（后者又是一颤），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拎着锅铲，心满意足地溜达走了，去看孤鸿子填非遗申报表的热闹了。
墨玄站在原地，看着那块粗陋的牌匾，听着百晓生喋喋不休地推销《行业术语翻译大全》，闻着自己身上残留的、混合了恶臭和柠檬香的独特气味，只觉得这“害虫防治社”社长的位置，比他执行过的任何一次刺杀任务都让他心力交瘁。
---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魔教农场的番茄大棚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
玉罗刹暂时摆脱了总部的喧嚣和臭气，回到了他临时的“行辕”。他盘腿坐在干草垛上，面前摊着那本染着酱汁的厚账册，旁边放着那个咕嘟冒泡的粗陶泡菜坛子。
他手里捏着那枚古朴的铜钱，指尖在铜钱边缘那个微小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上反复摩挲。另一只手，则用一根自制的竹签，小心翼翼地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了那枚暗器碎片。
碎片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上面蚀刻的符号清晰无比——与铜钱上的“眼睛”，一模一样！
玉罗刹的眼神专注而沉静，没有了平日的慵懒戏谑，只剩下一种洞悉的锐利。他将碎片上的符号与铜钱上的符号再次仔细比对，严丝合缝。这绝非巧合！这枚属于影楼杀手的暗器碎片，和他贴身携带多年的铜钱，指向同一个源头——那个隐藏在历史迷雾深处的古老印记！
“影楼…‘影’…眼睛…” 玉罗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符号那诡异的纹路，“原来…是你们这只‘眼睛’在盯着本座的利息？”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却跳跃着兴奋的光芒。沈千山的死，浩然令的秘密，影楼的图谋…这些碎片，似乎正在被这枚小小的“眼睛”符号串联起来。
他放下铜钱和碎片，拿起笔，在账册那页写着【新利息项目：历史遗留问题清理费（预估）】的下方，龙飞凤舞地添上一行字：
【关联抵押物：青铜“眼”符（疑似）】
【风险系数：高（年代久远，债主凶悍）】
【预期收益：未知（可能包含本金及高额历史滞纳金）】
写完，他满意地端详了一下，然后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熟透的番茄。指尖用力，饱满的果实被捏破，鲜红的汁液瞬间涌出，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蜿蜒流下，有几滴甚至溅落在那枚暗器碎片和账册的新条目上。
玉罗刹毫不在意，反而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指尖上那混合着番茄清甜和泥土芬芳的汁液。
他咂咂嘴，看着指尖残留的鲜红，又看了看账册上被番茄汁晕染开的墨迹，以及那枚沾着汁液、符号仿佛活过来的暗器碎片，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啧，”他轻声自语，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这利息的味道…有点新鲜番茄的酸甜，还有点…铁锈的腥气？看来这陈年老账的滋味，比想象中…更复杂啊。”
他张开嘴，将沾满番茄汁的手指含入口中，细细**着，仿佛在品尝一道新发现的、滋味独特的前菜。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穿过茅草棚的缝隙，落在他昳丽的侧脸和沾着鲜红汁液的唇上，勾勒出一种妖异而危险的美感。
泡菜坛子里，暗器碎片在红色的汁液中静静沉浮，那个“眼睛”符号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