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的背影消失在依旧顽强散发着余韵的臭气薄雾中，仿佛一滴墨汁沉入浑浊的池塘，只留下压抑的涟漪。
玉罗刹掂量着手中那柄玄铁锅铲，脸上那抹戏谑的笑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厚，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教主…”左护法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那张被柚子皮面具覆盖的脸透着深深的忧虑，“让影楼去申报…暗杀技艺？这…这无异于让豺狼披上羊皮去放牧啊！万一他们借机渗透，或者干脆…把申报现场变成屠宰场？”
“屠宰场？”玉罗刹嗤笑一声，锅铲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老左啊，格局！要打开格局！这叫什么？这叫资源优化配置！影楼的隐匿术，追踪法，易容术，搁在以前那是祸害，是犯罪成本！现在呢？”他猛地用锅铲指向草棚外一片狼藉的“和促会”废墟，“是效率！是生产力！”
他踱了两步，围裙上“灾后重建”四个字随着动作晃动：“想想看，用他们的隐匿术去给孤鸿子送‘侠低保’物资，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维护剑圣大人那点可怜的尊严，提高配送效率！用他们的追踪术去找走丢的阿猫阿狗、遗失的锅碗瓢盆，降低邻里纠纷发生率，提升社区和谐度！用他们的易容术…嗯，可以去社区反诈宣传，扮演各种骗子现身说法，教育意义深刻！这叫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这叫…锅铲经济学！”
右护法张了张嘴，试图理解“锅铲经济学”的深奥含义，最终只憋出一句：“可…可他们毕竟是影楼啊，教主。让他们去‘保护’非遗，总感觉是请黄鼠狼给鸡做寿衣…”
“啧，庸俗！”玉罗刹不满地用锅铲敲了敲右护法的脑袋（隔着柚子皮面具发出闷响），“寿衣怎么了？那也是刚需！重点在于引导！在于规范化管理！百晓生呢？让他滚过来！他的‘非遗办’开张了，第一单大生意就是影楼！让他拿出当年写《兵器谱》的劲头，给那些‘暗杀非遗’好好包装包装，名字要起得响亮，用途要写得光明正大！比如‘无影追魂针’改成‘无影绣花针法（社区刺绣教学应用）’；‘龟息假死功’包装成‘龟息深度睡眠疗愈法’！一定要突出其转型再就业、服务和谐江湖的巨大潜力！”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影楼杀手们拿着绣花针教老太太刺绣、顶着易容脸在社区宣传“防火防盗防隔壁老王”的和谐画面。
“对了！”玉罗刹猛地想起什么，“光有影楼还不够！这么大的‘非遗’工程，得全民参与，百花齐放！把本座亲自起草的《关于全面开展江湖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认定、保护及产业化工作的指导意见（玉罗刹修订版）》（简称《非遗条例》）立刻印发！用‘和促会’最快的信息传递渠道…嗯，就用孤鸿子扫茅厕那条路沿线插牌子吧！让他扫干净点，牌子插显眼点！”
左右护法：“……
指令如山倒，锅铲所指，江湖震动。
“和促会”灾后临时指挥部草棚（兼非遗办临时办公室）。
百晓生是被两个魔教弟子（现非遗办干事）用门板抬过来的。他脸色苍白，裹着厚厚的毯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插满柚子皮条的陶罐，罐口袅袅飘散着诡异的、混合了艾草与硫磺的气味。他一进门，就被残留的臭气余韵和玉罗刹那灼灼的目光双重刺激，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玉教主…咳咳…老朽…老朽实在是…”百晓生声音嘶哑，仿佛被砂纸磨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被臭气熏伤了‘灵感’。”玉罗刹不耐烦地挥挥锅铲，“现在有个更需要你‘灵感’的活儿。影楼，知道吧？墨玄代表他们，答应在一个月内协助‘非遗办’挖掘、整理并申报至少十项‘暗杀与情报搜集类传统技艺’。”
百晓生眼睛瞬间瞪圆，咳嗽都忘了：“什…什么？！”
“别激动！”玉罗刹压压手，“你的任务，就是给他们当好‘包装顾问’！名字要改得人畜无害，用途要写得阳光向上，申报材料要做得漂漂亮亮！重点突出其转型再就业、服务社区和谐、促进经济发展的巨大价值！懂？”他把那本《侠德积分速通秘籍》扔到百晓生怀里，“看看人家的服务意识！学着点！这事办好了，你以前那些造假的小账，本座既往不咎！办砸了…你就去跟孤鸿子搭伙扫茅厕，顺便体验一下‘龟息深度睡眠疗愈法’的实际效果！”
百晓生抱着那本烫手的《速通秘籍》，看看玉罗刹手中寒光闪闪的锅铲，再看看草棚外隐约传来的、孤鸿子那有气无力的扫帚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朽…定当竭尽所能！让…让影楼的‘传统技艺’，在阳光下焕发新生！”他感觉自己离被“非遗”保护也不远了。
《非遗条例》颁布，江湖哗然。
印着《非遗条例》的简陋木牌，果然沿着孤鸿子刚刚清理完的、从临时茅厕通往“和促会”废墟的主干道，一路插了下去。内容石破天惊：
一、鼓励各门派、个人积极申报本门/自身掌握的独特技艺（包括但不限于武功、医术、匠作、奇术等），经“非遗办”认定，可列入《江湖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二、成功列入名录者，将获得“和促会”颁发的“非遗传承人”证书及徽章，享受“侠德积分”年度大奖（一次性奖励积分，可兑换高额“侠低保”或现金）。
三、对濒危、独特的“非遗”项目，“和促会”将提供专项保护资金及产业化扶持，帮助其融入新时代，服务新江湖！
四、重点征集方向：暗杀、追踪、情报、毒术等具有悠久历史与独特技巧的濒危技艺（需经“无害化”转型论证）。
> ……
落款：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非遗办（主任：百晓生），并盖着一个硕大的、用萝卜刻的“玉罗刹印”。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江湖。
少林寺，达摩院。
苦智大师拿着弟子抄录的《非遗条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他面前摊着一张《少林达摩洞壁刻（疑似前朝通缉令）申报可行性分析表》，旁边还放着几块刚拓印下来的、模糊不清的石刻拓片。拓片上刀砍斧凿，隐约可见“重犯”、“格杀”等字眼。
“方丈师兄…”一个中年武僧面色古怪，“这…这能申报吗？说是‘壁刻艺术’，可这内容…不太和谐啊。”
苦智大师闭目良久，长叹一声：“阿弥陀佛。石刻…亦是历史见证。申报…便申报吧。只是这‘产业化扶持’…不知可否用于修缮藏经阁漏雨的屋顶？” 他想起玉罗刹让武僧团演练“罗汉阵搬运粪肥高效法”的场景，老脸又是一阵抽搐。
峨眉金顶，祖师堂。
灭绝师太面如寒霜，手中的《非遗条例》已被她无意识的内力震成了齑粉。她面前，一个年轻女弟子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峨眉“金顶狮子吼”骂街术（社区纠纷调解应用）申报草案》。
“师…师父…百晓生那边派人递话，说…说咱们的‘金顶狮子吼’历史悠久，震慑力强，稍加改造，用于调解那些撒泼打滚的刁民，定有奇效…还说…还说若能申报成功，附赠一本《社区调解话术大全（骂街精简版）》…”
“混账！”灭绝师太一声厉喝，祖师堂内烛火狂摇。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辱我峨眉太甚！玉罗刹！百晓生！老尼…老尼…”她“呛啷”一声拔出倚天剑（仿品），寒光四射，吓得那女弟子噗通跪倒。
“师父息怒！息怒啊！”女弟子带着哭腔，“百晓生还说…还说若咱们不主动申报，他…他就以‘民间观察员’身份，把‘金顶骂街术’列入‘濒危江湖奇技’名录，强制保护！到时候…到时候全江湖都知道咱们峨眉靠骂街…”
灭绝师太握剑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半晌，她猛地将剑狠狠插入地面石板，发出一声憋屈至极的低吼，震得房梁簌簌落灰：“…报！给我报！名字…改成‘峨眉清心正音导引术’！”
魔教农场，圣女直播间（临时搭在番茄棚旁）。
圣女对着镜头，努力维持着甜美的笑容，只是眼角眉梢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生无可恋。
“家人们！看！这就是我们黑木崖绿色有机农场最新研发的‘圣火牌古法秘制泡菜’！精选魔教农场有机包菜，辅以圣火辣椒王、秘制香料…传承古老工艺，历经七七四十九天…呕…”
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臭气余韵和新鲜泡菜发酵酸味的怪风恰好吹过，圣女猝不及防，对着镜头干呕了一声。弹幕瞬间炸了：
【？？？圣女孕吐了？孩子爹是谁？玉教主吗？】
【这泡菜味儿…隔着屏幕都上头！古法秘制？怕不是古法生化武器吧？】
【退钱！上次的辣椒酱还没发货呢！又搞泡菜？你们魔教改行开咸菜铺子了？】
【‘非遗’？我看是‘非人’吧！玉教主这非遗风暴刮得，连圣女都顶不住了！】
圣女看着滚动的弹幕，眼前发黑。她强撑着笑容：“抱…抱歉家人们！刚才…刚才风大！这泡菜…呕…这泡菜绝对…呕…美味健康！传承经典！现在下单…呕…买一坛送教主亲笔签名‘厨神’围裙布料一块…呕…”
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冲出了镜头范围。直播间里只剩下那几坛颜色诡异、气味感人的泡菜，和一片【哈哈哈哈】、【心疼圣女】、【玉罗刹还我血汗钱！】的混乱弹幕。
左右护法蹲在番茄架下，看着一片狼藉的直播现场，相对无言。左护法拿起一个刚摘的、长得歪瓜裂枣的番茄，狠狠咬了一口，汁水四溅：“老右，你说…咱们的‘幽冥鬼爪·精准摘瓜手’，能申报非遗吗？转型方向…高效无伤水果采摘？”
右护法叹了口气，掏出一个破旧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愁眉苦脸：“摘瓜手？我看悬。倒是圣女那‘圣火毒经·古法发酵工艺’，我看挺有希望…就是这研发经费…农场的账上，快连买盐巴的钱都没了！教主搞这‘非遗’，又是不给钱的光荣任务！”
“经费？”玉罗刹那慵懒的声音突然从他们头顶的番茄架子上传来。两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玉罗刹不知何时躺在了架子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玄铁锅铲枕在脑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圣女狼狈的背影和混乱的直播间。
他吐掉草茎，锅铲指向直播间里那几坛饱受诟病的泡菜，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之光：
“钱？那不是问题！看到没？争议就是流量！流量就是银子！告诉百晓生，给圣女这‘圣火古法泡菜’也申报个‘非遗’！名字就叫…‘魔教秘传养生发酵宝典（风味独特版）’！重点宣传其历经臭气考验、风味独树一帜！再搞个‘限量典藏·灾后纪念款’，价格翻三倍！总有好奇的冤大头…咳，有品位的收藏家会买的！”
他坐起身，锅铲在掌心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是那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这‘非遗’，就是本座‘锅铲经济学’的完美实践！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不值钱的、甚至招人嫌的东西，包装一下，贴上‘文化’、‘传承’、‘限量’的标签，就能卖出天价！躺平的想拿积分？行，交钱申报！大门派想保住面子？行，交钱包装！影楼想找线索？行，交‘技艺’抵债！百晓生想将功折罪？行，给本座拼命忽悠！一环扣一环，银子积分滚滚来！这利息…不就又续上了吗？”
他跳下番茄架，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左右护法的肩膀，语重心长：“学着点！什么叫生财有道？这就叫！赶紧去，让圣女坚强点！为了‘非遗’，为了经费，为了…本座那点利息，这泡菜，哭着也得卖完！”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拎着锅铲，优哉游哉地朝着孤鸿子扫茅厕的方向踱去，仿佛在巡视自己最得意的金融帝国。
左右护法看着教主的背影，又看看直播间里呕吐未归的圣女和那几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泡菜，再想想影楼那群即将被逼着“转型”的冷血杀手，一股深切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非遗”风暴刮起的，哪里是什么文化遗产保护？分明是一场由锅铲指挥、用歪理伴奏、席卷整个江湖的、荒诞绝伦的…大型收割韭菜现场！而韭菜，似乎包括了所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