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农场那几坛饱受争议的“圣火古法泡菜”,最终在百晓生妙笔生花的包装和玉罗刹“限量典藏·灾后纪念款”的饥饿营销下,竟真被几个猎奇心重的江南富商以三倍高价拍走。圣女看着账面上多出的银子,又看看自己因连日试吃而隐隐作痛的胃,心情复杂得如同那坛泡菜的味道——又酸又涩,还带着点诡异的回甘。这笔意外之财,暂时堵住了农场账目的窟窿,也堵住了左右护法喋喋不休的哭穷。
银子有了,玉罗刹的“非遗”大计推进得更加理直气壮。
“和促会”总部废墟边缘,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被清理出来,挂上了崭新的(虽然有点歪)木牌:“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非物质文化遗产(非遗)技艺展示与申报受理点”。百晓生被迫在柚子皮香薰罐的陪伴下,支起了一张破桌子,摆上笔墨纸砚,开始了他的“非遗办主任”生涯。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内心却在哀嚎:这活儿比造假账难多了!
第一个找上门的“客户”,正是墨玄。
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阴郁仿佛又浓重了几分。他身后跟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老妇人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针线笸箩,低眉顺眼,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上去和乡间任何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别无二致。
然而,当墨玄将她引到百晓生桌前,平静地介绍道:“百主任,这位是‘无影针’传人,嬷嬷。”时,百晓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毛笔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无…无影针?”百晓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老妇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声音有点发颤。
“正是。”墨玄的声音毫无波澜,“嬷嬷的‘无影追魂针’,神出鬼没,认穴极准,曾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于无形。此乃我影楼传承三百余年的绝技,如今濒临失传,正符合‘非遗’保护之列。”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了百晓生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百晓生感觉像是被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屈了屈膝,算是行礼。
“哦…哦!好!好!濒危!绝对濒危!保护!必须保护!”百晓生擦着额头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非遗申报指南》,“那…那咱们先填个表?项目名称…嗯…‘无影追魂针’这个…杀气有点重,不利于和谐,得改改…改成…‘无影绣花针法(传统手工艺与精准施技应用)’,您看如何?”
墨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老妇人嘴角似乎也抽搐了一下。
“用途呢?”百晓生继续硬着头皮写,“转型方向…社区刺绣教学?精准针灸理疗?高效除虫(针对特定害虫)?您…您选一个?”
老妇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老婆子…只会扎人死穴,不会绣花,也不会扎虫子。”
百晓生:“……”
墨玄面无表情地接话:“嬷嬷年事已高,创新应用方面还需百主任多费心指导。就写…‘社区刺绣教学应用’吧,听起来…比较和谐。”
百晓生如蒙大赦,连忙在“转型方向”一栏龙飞凤舞地写上这几个字,心里嘀咕:让这位嬷嬷去教刺绣?怕不是一针下去,学生就“无影”了…
“那…那还需要现场展示一下技艺核心,我们好记录备案。”百晓生小心翼翼提出要求。
墨玄看向老妇人。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缓缓从针线笸箩里捻起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绣花针,对着十步开外一片挂在枯枝上、随风飘荡的枯叶,手腕似乎只是随意地一抖。
“嗤——”
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
百晓生甚至没看清针是怎么飞出去的,那片枯叶的中心,便多了一个针眼大小的孔洞。枯叶依旧随风摇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百晓生目瞪口呆,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墨玄淡淡道:“嬷嬷眼神不好,手也生了,献丑了。”
百晓生:“……” 这叫手生?这叫眼神不好?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很好!很好!核心技艺保存完整!效果显著!”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响起。玉罗刹不知何时晃悠了过来,手里把玩着他的玄铁锅铲,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片被穿了孔的枯叶。“看看这精准度!看看这效率!穿个叶子都这么利索,绣朵花还不是手到擒来?百晓生,材料抓紧报上去!重点突出嬷嬷‘老骥伏枥,志在社区’的奉献精神!第一批‘非遗传承人’名单,必须有嬷嬷!”
他又转向墨玄,锅铲点了点:“墨先生,效率不错嘛!开门红!剩下九项,抓紧了!本座很期待看到贵楼其他‘国宝级’匠人亮相!”
墨玄看着玉罗刹那张写满了“有趣”和“算计”的脸,再想想影楼那些习惯了阴影和杀戮的顶尖杀手们,即将被逼着站在阳光下,把自己的夺命绝技包装成“社区服务项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玉教主放心,影楼…定当全力配合。”
随着“无影针”嬷嬷的申报(以及她现场那惊鸿一瞥的展示)消息不胫而走,“非遗”风暴彻底席卷江湖,画风也变得愈发诡异。
**数日后,“和促会”临时搭建的“非遗技艺展示棚”。**
为了造势,也为了验收影楼和其他门派提交的“非遗”项目,玉罗刹高调举办了“第一届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非遗技艺展示暨产业化转型推介会”。场地简陋,但气氛“热烈”——一种混杂着荒诞、紧张和莫名亢奋的热烈。
棚子中央搭了个小木台,权当展示区。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些被“侠德积分”或“可能存在的补贴”吸引来的观众,以及各大门派派来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观察员。
玉罗刹坐在评委席中央——一张铺着虎皮(仿)的太师椅,旁边小几上放着保温杯和一碟瓜子。他今天换了一条新围裙,上书:“非遗推广大使”,玄铁锅铲就随意地靠在椅子扶手上。
“首先展示的是,少林寺申报项目——‘达摩洞古石刻艺术拓印与保护(历史文献价值挖掘)’!”百晓生充当司仪,声音洪亮。
苦智大师带着两个年轻武僧上台。武僧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块沉重的石刻拓片,上面“重犯”、“格杀”等字眼清晰可见。苦智大师双手合十,一脸悲悯地介绍着石刻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绝口不提上面的血腥内容。台下观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玉罗刹磕着瓜子,点评:“嗯,历史厚重感是有了。就是这内容…不太和谐。建议转型方向:开发‘前朝法制教育警示拓片’,卖给各衙门当反面教材。或者…做成‘解压’拓片,让人对着那些刀痕使劲捶打发泄?产业化潜力…尚可,给个及格分吧!”
苦智大师嘴角抽搐,默默退下。
“接下来,峨眉派申报项目——‘峨眉清心正音导引术(社区纠纷调解与情绪疏导应用)’!”百晓生喊。
灭绝师太黑着脸,带着两个同样面沉如水的女弟子上台。她强忍着拔剑的冲动,硬邦邦地开始讲解这套被她临时东拼西凑、融合了粗浅内功心法和几招花架子的“导引术”。为了展示“情绪疏导”,她不得不对着一个玉罗刹安排的、扮演“泼妇”的戏精村民(一个魔教弟子假扮,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骂街),试图用“清心正音”感化对方。
“这位大姐,稍安勿躁,怒火伤肝…”灭绝师太的声音干涩,毫无说服力。
“伤你老娘!赔钱!不赔钱我躺你家门口!” “泼妇”演技炸裂,作势就要往地上躺。
灭绝师太额头青筋暴跳,搭在剑柄上的手捏得咯咯作响,脸憋成了酱紫色。台下响起压抑的嗤笑声。
玉罗刹看得津津有味,瓜子磕得飞快:“哎哟,师太,你这‘导引术’…火候欠佳啊!杀气太重!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看你,吓得人家大姐都不敢好好说话了!扣分!转型方向要调整!建议先去‘和促会’社区调解培训班旁听三个月!”
灭绝师太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跺脚,坚硬的地面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痕。她死死瞪了玉罗刹一眼,一言不发,带着弟子拂袖而去,留下那个还在“撒泼”的魔教弟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咳…下一个!”百晓生赶紧圆场,“魔教农场申报项目——‘幽冥鬼爪·精准无伤果蔬采摘手(高效农业生产应用)’!”
左右护法硬着头皮上台。左护法手里拿着个熟透的番茄,右护法深吸一口气,运起魔教秘传的“幽冥鬼爪”心法,五指成爪,迅捷无比地朝番茄抓去!目标是:只摘下番茄,不伤及蒂把和果肉分毫!
“噗叽!”
一声轻响。番茄在“幽冥鬼爪”精准的指力下…被捏爆了。红色的汁液溅了右护法一手一脸,还有几滴飞到了前排观众身上。
台下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精准无伤?这伤得够彻底啊!”
“幽冥爆果手!名不虚传!”
“这技术…摘瓜不行,榨汁我看行!”
左右护法僵在台上,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玉罗刹用锅铲敲了敲保温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止住了笑声。他慢悠悠地开口:“嗯…力度控制有待加强。不过,创意很好!思路很活!‘幽冥榨汁手’,听起来就很有市场前景嘛!农场可以考虑增设‘鲜榨番茄汁’生产线,主打一个‘内力现榨,原汁原味’!产业化转型…有戏!给个鼓励分!”
左右护法:“……”
“最后一位展示者!”百晓生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特邀展示嘉宾,‘无影绣花针法’传承人——嬷嬷!”
老妇人依旧捧着她的针线笸箩,颤巍巍地走上台。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还记得那片被无声洞穿的枯叶。百晓生给她准备了一块绷好的白绢和几色丝线。
嬷嬷没看丝线,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了评委席上——玉罗刹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锅铲尖剔着指甲缝。
“老婆子…眼神不好,手也抖。”嬷嬷沙哑地开口,拿起一根绣花针,穿上一根普通的黑线,“绣花…是绣不好了。”她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玉罗刹手中那柄玄铁锅铲的铲面中央,赫然多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白印!仿佛被什么极其细小却尖锐的东西击中!
玉罗刹剔指甲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台上的老妇人。嬷嬷依旧低眉顺眼,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针与她无关。她慢悠悠地将针插回笸箩,仿佛只是随手整理了一下。
整个展示棚落针可闻,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感到脖颈发凉。墨玄坐在角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玉罗刹盯着锅铲上那点白印看了两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打破了死寂,却让气氛更加诡异。
“好!好一个‘无影绣花针法’!”玉罗刹抚掌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嬷嬷这手劲!这准头!穿金裂石不在话下啊!绣花?太屈才了!这分明是‘精密金属微雕’的顶级天赋!百晓生,记下来!重点转型方向:高端首饰微雕定制、精密仪器维修、以及…嗯,给孤鸿子的剑做做保养,去去锈什么的!潜力巨大!满分!第一批‘非遗传承人’,非嬷嬷莫属!”
他笑得开怀,仿佛全然没在意那无声的警告,甚至还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锅铲上那点白印,眼中闪烁着更加兴奋和莫测的光芒。
展示会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众人散去,议论纷纷,既惊叹于嬷嬷那神鬼莫测的一针,又对玉罗刹的“大心脏”感到匪夷所思。
玉罗刹却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墨玄和百晓生。他懒洋洋地靠回太师椅,锅铲随意地搭在腿上,仿佛闲聊般开口:
“墨先生,嬷嬷的技艺,确实令人叹为观止。这让本座想起一个地方…”他目光投向远方,带着几分追忆和玩味,“城西,靠近旧皇城根儿,有一片前朝的废墟,据说…是当年御膳房的地界儿。前些日子本座去那边收点旧账,无意间踢开一块破石板,嘿,下面竟压着半块石碑!”
墨玄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玉罗刹。
玉罗刹恍若未觉,继续用锅铲比划着:“那石碑残破得很,但上面刻的东西挺有意思。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倒像是…半张菜谱?名字挺唬人,叫什么…《乾坤一锅炖》?用料写得玄乎其玄,什么‘天山雪莲芯’、‘百年老陈醋’…啧啧,皇家就是奢侈。最奇的是,那石碑的材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才在墨玄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缓缓道:
“摸着冰凉沁骨,敲着声如金玉…跟‘浩然令’的材质,本座摸着,怎么有那么点…似曾相识呢?” 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扫过墨玄瞬间紧绷的身体,以及旁边竖着耳朵、飞快在袖中小本子上记录的百晓生。
“哎呀,本座就是随口一说。”玉罗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将锅铲扛在肩上,“百晓生,这‘非遗’展示会办得不错!回头把嬷嬷的‘微雕’项目重点包装一下,争取拉到风投!墨先生,剩下的九项‘非遗’,可别让本座等太久啊!利息…可是会滚的。”
他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优哉游哉地踱出展示棚。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柄扛在肩上的玄铁锅铲,在余晖中闪烁着冷硬而莫测的光芒。
棚内,墨玄脸色铁青,眼中寒光闪烁,手指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御膳房废墟…古菜谱石碑…材质似“浩然令”…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不再看百晓生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百晓生擦着冷汗,看着墨玄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袖中本子上匆忙记下的“城西…御膳房…石碑…乾坤一锅炖…材质似浩然令…”,心脏怦怦直跳。他知道,这看似无意间抛出的线索,必将在这已然被“非遗”风暴搅得混乱不堪的江湖里,投下一块更巨大的、足以引发腥风血雨的石头。而他这位“非遗办主任”,恐怕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毫不起眼的观众,在玉罗刹提到“御膳房”和“石碑材质”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悄无声息地融入散场的人群,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