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站在百丈坪最高的残破望楼顶端。
脚下,昔日旌旗招展、论剑争雄的武林圣地,已化作人间炼狱。刀光剑影撕破暮色,内力碰撞的闷响与垂死的哀嚎交织成令人牙酸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一种更为深沉的、源自这片古老战场的阴冷煞气。
他依旧穿着那身华贵却沾满尘灰与不明污渍的暗纹锦袍,只是那条“厨神”围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腰间悬着的一串染血铜钱——每一枚都代表着一处被“收割”的影楼据点。手里拎着的,也不是锅铲,而是那柄祖传玄铁之物,此刻正一下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腐朽的栏杆,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奇异地穿透了下面的厮杀声。
“效率…太低了。”玉罗刹微微蹙眉,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混战的人群,语气带着一丝不满,仿佛在点评一盘火候欠佳的炒菜。“为了点残羹冷炙,就能咬成这样。难怪以前的江湖,尽是些无聊的蠢货。”
他身后,仅存的几名原“和促会”通讯处的弟子,正满头大汗地操作着一台被改装的、布满铜线和奇怪喇叭的巨大装置。这东西主体像个破铜锣,连接着几根延伸向不同方向的粗壮铜管,深深插入百丈坪的土层。
“教主,各区域‘共鸣桩’已就位!”一名弟子声音发颤地汇报。
玉罗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慵懒地抬手:“那就…开始收利息吧。记得,音量调大些,让债主们听清楚。”
弟子猛地扳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闸刀。
嗡——!!!
一阵刺耳欲聋、仿佛用指甲刮擦生铁般的噪音,瞬间从遍布百丈坪的几处铜管**发出来!这噪音带着某种诡异的穿透力和震荡感,瞬间盖过所有喊杀,狠狠钻进每个人的耳膜,直抵脑髓。不少正在搏杀的人动作一滞,痛苦地捂住耳朵。
紧接着,玉罗刹那特有的、带着慵懒磁性却字字如冰锥的声音,被这噪音装置放大、扭曲,如同九天魔神的低语,回荡在整个百丈坪上空:
“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临时紧急通告——”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欣赏下方因这荒谬开场而出现的短暂死寂。
“鉴于影楼组织长期拖欠历史债务,恶意破坏江湖和谐稳定,拒不缴纳滞纳利息,并涉嫌恶意谋杀本会重要关联方(指沈千山),情节恶劣,罄竹难书。经本会常务会议(玉罗刹本人)研究决定,现启动‘最终收割及债务强制执行程序’。”
下面的人,无论是正在围杀影楼成员的正派残余,还是苦苦支撑的影楼杀手,或是茫然无措的江湖散人,都懵了。都打成这样了,还…通告?还常务会议?
玉罗刹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地流淌,内容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程序一:资产冻结。即日起,影楼名下所有已知及未知资产(包括但不限于据点、人员、情报网络、私房钱),均被本会依法冻结。”
“程序二:悬赏催收。为加速债务回收,提高执行效率,特发布‘影楼成员债务抵偿悬赏令’。悬赏标准如下——”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酷的清晰:
“猎杀普通影楼成员一名,凭有效证明(左耳),可兑换‘生存积分’一点。一点积分,可在指定安全区(魔教农场临时庇护点)换取:清水一壶,或粗粮饼两个,或庇护时长十二个时辰!”
“猎杀影楼小头目一名(凭令牌及左耳),兑换积分十点!附赠:止血散一份,或咸菜一碟!”
“猎杀影楼重要干部‘千面’、‘无痕’…(声音报出一串名字),兑换积分五十点!附赠:圣女特制辣椒酱半坛!提神醒脑,驱寒辟邪,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咳,生存必备!”
“猎杀影楼特使墨玄…” 玉罗刹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凭其完整头颅,兑换积分一百点!附赠:圣女特制辣椒酱一坛!及…本会荣誉债主勋章一枚(暂缺货,先欠着)!”
通告完毕,那刺耳的噪音再次嗡鸣了几息,才戛然而止。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百丈坪。
紧接着,是无数粗重的喘息和吞咽口水的声音。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贪婪、凶狠、如同饿狼,齐刷刷地投向了战场中那些穿着影楼服饰、或使用影楼武功的人!生存!食物!水!庇护!这些最原始的欲望,被玉罗刹那精确到“点”的悬赏,彻底点燃、引爆!
“杀!!!”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原本还在互相提防、各自为战的正派残余、江湖散人,甚至是一些被吓破胆的小门派弟子,此刻眼中只剩下那些能换取“生存积分”的影楼成员!他们忘记了门派之别,忘记了正邪之分,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红着眼,疯狂地扑向最近的影楼杀手!为了一个耳朵,为了半坛辣椒酱!
影楼杀手们瞬间压力倍增,陷入真正的汪洋人海。惨叫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惨烈十倍!
玉罗刹满意地看着下方瞬间升级、效率倍增的混乱猎杀场面,轻轻颔首:“嗯,这才有点收利息的样子。成本低,见效快,还能废物利用。”他转头对通讯弟子吩咐,“记录一下,悬赏激励机制效果显著,建议推广至未来‘和谐重建’时期的绩效考核。另外,通知农场那边,辣椒酱库存优先供应悬赏兑换,圣女要是敢偷懒…就说积分扣光,低保停发。”
弟子冷汗涔涔地记下。
与此同时,百丈坪边缘,一处相对避风的断墙下。
孤鸿子刚刚用剑气逼退两个想抢他仅存水囊的江湖混子。他身上的“侠低保”领取记录簿早已不知丢在哪里,原本象征剑圣尊严的白袍,如今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渍,破败不堪。他身边,瑟缩着七八个惊恐的妇孺,是他在混乱中勉强护住的。
玉罗刹的通告,一字不漏地传入他耳中。
他抬起头,望向望楼顶端那个模糊却无比醒目的身影。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玉…罗…刹…” 孤鸿子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看着周围那些为了一只耳朵、半块饼而彻底化身野兽的“同道”,看着远处“和促会”总部方向冒起的滚滚浓烟——那是象征最后一点可笑秩序的金匾在燃烧。
他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青筋暴起。那柄曾经追求“孤高绝诣”的名剑“秋水”,此刻剑身蒙尘,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悲鸣。不是为了战斗的渴望,而是某种东西,在孤鸿子心中彻底碎裂、崩塌的声音。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身边一个因惊吓过度而死死抓住他破旧衣角、满脸泪痕的小女孩。女孩眼中只有纯粹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映不出任何侠义、正邪、利息、本金。
孤鸿子眼中的绝望,慢慢沉淀为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他握剑的手,终于不再因愤怒或恐惧而颤抖,而是如同握住一块冰冷的顽铁。
他慢慢抬起剑,剑尖不再指向任何敌人,只是沉重地垂向地面,拖出一道浅浅的痕。仿佛握着的不是剑,而是整个世界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灰烬。
利息?本金?
这江湖,早已在玉罗刹的“收割”下,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