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匙杖(玄铁锅铲)凝聚的暗红血盾在阴影洪流的冲击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玉衡(玉罗刹)脚下的巨大残碑早已化为齑粉,他整个人被狂暴的力量推着向后滑行,在坚硬的地面犁出两道深沟,碎石飞溅!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燃烧着冰冷业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阴影洪流中心那翻涌扭曲的无数怨魂面孔。
就在血盾即将彻底崩碎的刹那!
玉衡眼中厉芒一闪!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看似自寻死路的一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踩在了这片古战场沉淀的煞气节点之上!
“玉家血——!岂容尔等魑魅玷污!”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灵魂深处!玉衡手中的守匙杖杖尖,那点凝聚的暗红光芒骤然收缩至极致,化作一颗微不可查、却蕴含着恐怖毁灭力量的血色光点!他不再格挡,而是悍然将守匙杖朝着汹涌而来的阴影洪流,猛地一刺!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腐肉。
那颗血色光点没入阴影洪流的瞬间,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冲击,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引发了连锁的、无声的湮灭!
嗤嗤嗤——!
被光点触及的怨魂面孔,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扭曲、融化,化作一缕缕带着腥臭味的黑烟消散!血色光点所过之处,污秽的阴影洪流竟被硬生生“烧”出了一条向内延伸的、不断扩大的真空通道!
这并非力量的碾压,而是一种本源上的克制!玉家血炼煞气,对隗这种以吞噬怨魂生机为根基的存在,有着天然的净化与焚毁之力!
“呃啊——!”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尖啸在玉衡脑海中炸开!
阴影洪流剧烈地扭曲、退缩!中心处隗的黑袍轮廓猛地一颤,显然这精准的反击伤到了他的本源!那真空通道的尽头,玉衡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黑袍下翻涌的阴影中,一点被血煞之力灼伤留下的、难以愈合的微小空洞!
机会!
玉衡眼中精光爆射!他强压翻腾的气血,正欲顺着这真空通道给予隗致命一击——
嗡!
一股庞大、混乱、带着无数绝望与不甘的意念洪流,毫无征兆地顺着守匙杖与阴影碰撞的通道,逆流而上,狠狠撞入玉衡的识海!
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望楼、废墟、厮杀的战场、翻涌的阴影…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漩涡的颜料,疯狂旋转、溶解、重组!
***
眼前,是漫天火光。
不再是百丈坪的战场烈焰,而是吞噬着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的熊熊大火。空气灼热扭曲,浓烟滚滚,夹杂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和…令人心胆俱裂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玉衡(或者说,是幼年的玉衡?)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假山石的阴影里,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穿着精致却沾满灰尘的绸缎小袄,脸上糊着烟灰和泪痕。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嗽,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透过假山的缝隙,他看到:
熟悉的庭院里,尸横遍地。那些平日里对他和蔼可亲的叔伯、照顾他起居的侍女、教他辨识星辰的族老…此刻都倒在血泊中,身体扭曲,死不瞑目。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汇成小溪,流入燃烧的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更浓烈的焦糊味。
一群身着夜行衣、行动如同鬼魅的身影,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清理”。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补刀、搜身、将值钱或可疑的物品快速收走。偶尔遇到还在抽搐的伤者,便有一道阴影般的利刃划过,终结其痛苦。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是父亲!玉氏家主,钦天监正!他原本威严儒雅的脸上此刻满是血污,华贵的官袍破碎,被两个黑衣人死死按跪在地。他怒目圆睁,对着一个站在他面前、身形隐在廊柱阴影里的高大人影嘶吼着什么,声音却被淹没在火焰的咆哮和远处的惨叫声中。
那个阴影里的人影,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他手中没有兵刃,只是对着父亲的方向,虚空一握!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转为死灰!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只有生命被瞬间、彻底抽干的死寂!
是隗!是他!
幼小的玉衡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才抑制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似乎发现了假山这边的动静,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玉衡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将他死死按在假山冰冷的石壁上!
玉衡惊恐地回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是族中一位寡言少语、常年看守宗祠的哑伯!哑伯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深深的悲哀!
哑伯对着玉衡,用口型无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一个字:
“藏!”
“藏!”
“藏——!”
然后,哑伯猛地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硬物塞进玉衡紧握的小拳头里——正是那枚古朴的铜钱!
下一刻,哑伯眼中厉色一闪,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假山后冲了出去!他挥舞着一根烧火棍,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疯狂地冲向那个发现这边的黑衣人!
结局毫无悬念。
一道阴影般的刀光闪过。
哑伯的身体僵在原地,头颅滚落在地,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玉衡藏身的方向,充满了最后的叮嘱与…解脱。
玉衡死死攥着那枚沾着哑伯体温和血迹的铜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头上,无声无息。巨大的悲痛和仇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幼小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烟灰和血污。
那无声的恸哭,那攥紧铜钱的小小拳头,那被血与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灭门惨景…构成了他往后数百年所有“利息”计算的冰冷基石!
***
“呃…!”望楼残骸旁,玉衡的身体猛地一晃!强行从那段撕裂灵魂的记忆碎片中挣脱出来!现实的血腥味和阴影威压瞬间将他拉回。
守匙杖上血煞之力凝聚的真空通道已然被重新涌上的阴影填满。隗那非人的、带着无尽嘲弄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如同毒蛇舔舐着伤口:
“想起来了?小虫子…那晚的‘利息’,收得可还满意?”
“玉家满门的血…不过是本尊漫长岁月里,一笔微不足道的‘坏账核销’…”
“倒是你…这只侥幸漏网的小老鼠,靠着那点可怜的血脉煞气,东躲西藏,蝇营狗苟…几百年了,就积攒了这么点利息?”
“本尊…很失望啊…”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玉衡刚刚被撕开的、血淋淋的旧伤疤上!
“住口——!!!”
玉衡猛地抬头,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嘶吼!他双眼赤红如血,那层维持理智的冰冷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被血仇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疯狂!守匙杖上暗红光芒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爆发!不再凝聚,不再精准,而是化作狂暴的血色飓风,朝着阴影领域中心,不顾一切地席卷而去!
“隗——!!血债血偿——!!”
“本座今日,定要将你投入‘百骸炉’!炼魂煅魄!永世不得超生!!!”
这声饱含血泪与滔天恨意的咆哮,裹挟着狂暴的血煞飓风,震撼了整个战场!也清晰地传到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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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农场入口,防线已岌岌可危。
孤鸿子如同疯魔,拖着泥泞的“秋水”剑,嘶吼着冲入战团最激烈的缺口!他没有施展任何精妙剑招,只是如同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战斗!
他撞开一个正将刀砍向受伤右护法的叛徒,用肩膀硬生生承受了对方反手一刀!剧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剑,毫无章法地捅进对方的小腹!剑身裹满泥浆,钝涩无比,撕裂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噗!”另一个叛徒的长矛从侧面狠狠刺来,目标直指他肋下!
孤鸿子避无可避!他甚至没有试图去挡!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另一个方向——一个叛徒正狞笑着,将燃烧的火把扔向堆放着最后几袋种子的粮仓草垛!
不——!!!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守护本能的狂暴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对“剑”的执着!那柄曾经视若生命的“秋水”,那追求极致锋锐的剑道执念…在这一刻,都成了阻碍!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猛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咣当!
裹满泥浆的“秋水”剑脱手落地,再次没入污秽之中。
就在长矛即将刺入肋下的瞬间,孤鸿子空出的右手,五指箕张,以一种完全不符合武学常理的角度,快得只剩残影,猛地抓向刺来的矛杆!没有内力灌注,没有招式变化,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守护身后粮仓的意志驱动下的反应速度!
啪!
他的手精准地、死死地抓住了冰冷的矛杆!尖锐的木刺瞬间刺破掌心,鲜血直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虎口崩裂,手臂剧震,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硬是凭借这股蛮横的意志,强行止住了长矛的去势!矛尖离他的肋骨,仅剩半寸!
那叛徒惊愕地看着空手抓住自己致命一刺的孤鸿子,看着他血流如注却依旧死死抓住矛杆的手,看着他眼中那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某种近乎神圣的、纯粹守护火焰的双眸,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就在这叛徒失神的刹那!
孤鸿子的左手,不知何时抄起了地上半截沾着血污和泥巴的断矛!依旧是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的速度和力量!他像一头受伤的猛虎,将全身的重量和那股守护的怒火,都灌注在这一刺之中!
噗嗤!
断矛狠狠捅进了叛徒的咽喉!
叛徒的狞笑凝固在脸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嗬嗬地倒了下去。
孤鸿子看也没看倒下的敌人。他猛地拔出抓住矛杆的右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剧痛钻心,却被他完全忽略。他踉跄着,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扑向那即将点燃草垛的火把!
晚了!
火把已经落下!
就在火焰即将舔舐干燥草垛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柔和力量,以孤鸿子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这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坚韧、包容、如同大地般承载一切的意志!它拂过之处,燃烧的烈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过,火苗瞬间低伏、减弱,虽然没有熄灭,却诡异地停滞了蔓延的势头!连那被抛出的火把,下落的轨迹都似乎被这股力量凝滞了一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厮杀的双方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惊疑不定地看向力量的源头——那个空着双手、掌心滴血、站在即将燃烧的草垛前,如同磐石般的孤鸿子!
圣女、左右护法,所有还在抵抗的农场守卫,都震撼地看着孤鸿子。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内力波动。
他的手中,没有那柄象征剑圣的“秋水”。
他的招式,笨拙得如同乡野莽夫。
但他站在那里,空着双手,却仿佛握住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重量!那无形的力量,是他被逼到绝境、摒弃一切虚妄后,源自生命守护本源的意志所化!是“无剑”之境初成的雏形!
“守…住…!”孤鸿子再次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撼动人心的力量!他空着的双手微微抬起,掌心向下,仿佛要凭一己之力,按熄这燎原之火,护住身后那点卑微却无比珍贵的生机!
火焰,在他无形的意志场域中,艰难地跳跃着,暂时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