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绵绵不绝地落下,敲打着寺庙庭院中饱经风霜的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沁入骨髓的寒意。陌羽玄一静立在雨中,目光透过密集的雨丝,落在远处石龛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上。
那顶绿色的、带着兔耳帽子的雨衣,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海蓝色的发丝和一小片白皙得令人心疼的侧脸。她抱着膝盖,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融入身后冰冷的石壁。那份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与孤独,如同无形的波纹,与这笼罩全城的阴雨融为一体,不断地扩散开来。
看着这个新出现的精灵,玄一的心绪难以平静。她与十香截然不同。十香的力量是张扬的、炽热的,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甘与愤怒;而眼前这个精灵,她的力量更像是这连绵的阴雨本身,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将悲伤与恐惧浸透每一个角落。她的弱小、她的胆怯,并非伪装,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伤害的极致恐惧,以及一种害怕被世界发现的、深入骨髓的不安。
这种极致的脆弱和自我保护,让玄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将内心深深冰封起来的身影。
他微微闭上眼,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与眼前精灵的恐惧不同,却同样承载着巨大痛苦的黑色眼眸。冰冷、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寂的寒冰。那是三年前,他在某个遥远国度的废墟中,第一次见到天道凛子时的眼神。
当时,他为了追寻一条关于次元壁异常波动的线索,通过次元壁抵达了一个正陷入战乱、被某个秘密组织(后来才知道是DEM社的前身研究机构)进行残酷人体实验的偏远地区。在一片狼藉的临时营地里,他解救了十二个被囚禁的孩子。他们大多遍体鳞伤,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麻木。而其中,那个名叫天道凛子的黑发少女,是情况最特殊的一个。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泣或瑟缩,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抱着一个已经破损的、样式普通的布娃娃。她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空洞得可怕。玄一后来才知道,在救援抵达前一刻,她年仅十岁的妹妹,在她眼前,被DEM的实验员强行带走,生死不明。她拼命反抗,换来的却是更严厉的禁锢和目睹妹妹消失的无能为力。从那以后,她便不再说话,眼神也失去了温度,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当玄一询问他们未来的打算时,是五代熊子——那群孩子中年龄最大、也最沉稳冷静的少女,代表所有人站了出来。她看着玄一,虽然身上也带着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您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如果您不嫌弃,我们愿意追随您。” 她的嘴角下,那颗小小的美人痣,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玄一本想将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过上普通的生活。但看着这些孩子眼中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那份不愿再任人宰割的微弱火光,他最终改变了主意。他利用次元壁的能力和从其他世界获取的一些非关键性技术,在一处远离大陆、受特殊磁场和洋流保护的无名岛屿上,建立了一个秘密基地,命名为“玄月岛”。那十二个孩子,则成为了最初的“玄月铁骑”。他们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而是选择拿起武器,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而战,同时也作为玄一观察多元世界的触角和潜在的助力。
思绪收回,玄一看着雨中那个蓝色的身影,心中暗叹。无论是眼前这个恐惧的精灵,还是记忆中那个失去妹妹的少女,她们都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压。他轻轻按了一下隐藏在耳后、与普通皮肤无异的微型通讯器。
“熊子。”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几乎是立刻,一个温和、沉稳,带着令人安心力量的女声在他脑海中清晰响起,没有任何杂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神经链接:“玄一,我在。检测到您所在区域存在异常高浓度水属性能量场,伴随强烈负面情绪波动。是新的‘观测目标’吗?”
“嗯。”玄一简单地回应,“一个……很特别的个体。与‘夜刀神十香’完全不同。她的状态很不稳定,看着好像极度恐惧外界接触。”
“了解了。需要启动‘伊甸之眼’进行深度扫描分析吗?”五代熊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可靠。玄月岛拥有的私人卫星“伊甸之眼”,搭载了远超这个时代普通科技水平的探测设备,是玄月铁骑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暂时不用。她的感知可能很敏锐,大规模扫描会惊动她。”玄一否决了提议,他不想吓跑这个胆小的精灵。“岛上的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孩子们都很努力。凛子她……刚刚完成今天的体能训练,正在帮小幼辅导功课。”熊子汇报着日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天道凛子在加入玄月铁骑后,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情绪极少外露,但却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年纪更小的成员的责任。或许,只有在面对那些更需要保护的孩子时,她冰封的心才会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柔。
玄一沉默了片刻,看着雨幕中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做出了决定:“熊子,联系凛子。让她准备一下,近期我会安排她来我这边。”
通讯器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熊子了然的声音:“是因为……新的‘观测目标’吗?您认为凛子她……”
“嗯。”玄一没有多说。他有一种直觉,让那个因失去妹妹而冰封内心的少女,接触这个同样孤独、恐惧、需要保护的精灵,或许……对双方都是一种契机。而且,凛子的战斗素养和冷静性格,也能在必要时提供协助,尤其是在不便于他直接以Decade身份介入的情况下。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安排。将以‘远房表亲,因父母工作变动暂时借住’的名义,为您办理好附近的租房手续。凛子的身份信息会同步更新到位。”熊子的效率极高。
“麻烦你了,熊子。”
“这是我分内之事,玄一。请务必小心。‘伊甸之眼’会保持对天宫市及您周边区域的常规监控,如有异常会第一时间预警。”
通讯结束。玄一再次将目光投向石龛下的精灵。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那份萦绕不散的悲伤与恐惧,依旧浓重。他不知道这个精灵为何如此害怕,也不知道她的出现会带来怎样的变数。但既然遇到了,他无法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带着犹豫的啜泣声,极其微弱地穿透雨幕,传入玄一的耳中。是那个精灵。她似乎对手偶说着什么,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四糸奈……我好害怕……这里……是哪里?那些人……还会来吗?……”
四糸奈?是那个手偶的名字吗?玄一心中一动,更加仔细地聆听。然而,精灵的声音太低,又被雨声干扰,难以听清全部。但那份深切的恐惧和迷茫,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护着这片雨中的小小角落,也守护着那个脆弱不堪的灵魂。新的故事篇章,随着这场无尽的雨,悄然翻开了第一页。而来自玄月岛的影子,也即将抵达这座被雨水笼罩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