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天宫市时而晴朗、时而阴雨的交替中,悄然滑过。那座位于五河士道所住公寓楼二层的201室,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避风港。每当天空积聚起铅灰色的云层,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那种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力波动的湿气时,一个穿着绿色兔耳雨衣的娇小身影,总会攥紧一张被手心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出现在门前。
天道凛子对于这样的造访,似乎早已习惯。她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冰封般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听到那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敲门声,她会放下手中的书或停下正在进行的体能训练,走到门边,无声地打开门。看到门外那个戴着宽大帽檐、只露出几缕海蓝色发丝和一双写满不安的紫色眼眸的女孩时,她不会多问,只是侧身让开空间。
四糸乃会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飞快地溜进来,小心翼翼地脱下滴着水珠的雨衣,挂在玄关指定的衣钩上,然后换上那双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凛子特意准备的拖鞋。整个过程中,她的左手始终紧紧地套着那个名为“四糸奈”的兔子手偶,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唯一勇气来源,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凛子则会转身走进与客厅相连的开放式小厨房。不久,厨房里便会传来轻微的切菜声、水流声,以及食物烹煮时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咕嘟声和香气。她的话很少,动作却利落而精准。一碗撒着葱花和海苔碎、汤底清澈的味增汤;一小碟煎得金黄、恰到好处的鲑鱼;或者是一碗热气腾腾、软糯香甜的红豆年糕汤……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四糸乃面前的茶几上。分量不多,口味清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四糸乃会小口小口地吃着,左手上的四糸奈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她会偶尔抬起眼帘,偷偷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凛子。凛子姐姐大多时候只是在安静地看书,或者只是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出神,侧脸线条清晰而冷淡。但四糸乃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沉默之下,并没有恶意,反而有一种让她安心的稳定感。她开始习惯这种无声的陪伴,有时甚至会大着胆子,在吃完饭后,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左手的四糸奈描述窗外飞过的小鸟,或者今天在来的路上看到的一朵奇怪的小花。她像是在对手偶说话,但那细微的音量,又仿佛是想让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能隐约听到。凛子通常不会有太多回应,至多只是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或者在她以为没人注意的瞬间,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会浮现出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弧度。
这种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隔壁阳台上,那个习惯于在阴影中观察的目光。陌羽玄一凭栏而立,看着四糸乃一次次在雨中现身,敲响那扇门,看着那个蓝色的、充满恐惧的身影在凛子那间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的公寓里,逐渐褪去一些惊惶,多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怯生生的好奇与依赖。而更让他留意的是凛子——那个因失去至亲而将内心冰封起来的少女,在这一次次看似平淡的接待与无声的照料中,眼神里那冻彻骨髓的寒意,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角。这是一种超越言语的疗愈,在两个同样孤独、同样带着深刻伤痕的灵魂之间,无声地进行着。
在一次四糸乃吃完一碗甜甜的红豆年糕汤后,凛子收拾着碗筷,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正用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偶——四糸奈绒毛的女孩身上,用她那特有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开口:“你的名字?”
四糸乃正沉浸在甜食带来的满足感中,闻言愣了一下,紫眸有些茫然地抬起,看向凛子。名字?对她而言,这是个陌生而正式的概念。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视线转向左手上的四糸奈,小声嗫嚅:“四糸奈……名字……”
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左手上的兔子手偶立刻用活泼上扬的语调代为回答:“哎呀呀!这位看起来很酷很可靠的凛子姐姐终于问我们的名字啦!听好哦~我是四糸奈!是四糸乃最好最好、独一无二的朋友哦!至于四糸乃嘛,嘿嘿,就是四糸乃呀!”
凛子安静地听完这有些绕口却充满活力的介绍,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女孩本人,重复道:“四糸乃?”
女孩(四糸乃)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嗯……四糸乃。”
“凛子。”她也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多余的寒暄,但这简短的问答,却像是一个小小的仪式,让彼此的存在在对方的世界里有了一个明确的坐标。凛子记住了这个听起来柔软而独特的名字,也注意到了那个似乎承载了女孩另一面的、总是戴在左手上的手偶。
又过了几天,雨后的黄昏,四糸乃再次到访。吃完凛子做的可口饭菜后,她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左手上的四糸奈安静地搭在膝盖上。她鼓起勇气,声音细弱但清晰地问道:“凛子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凛子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视线没有从书页上移开,过了几秒钟,才用那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回答:“……顺路。”
这个答案显然缺乏说服力,甚至有些笨拙。但四糸乃却好像从中听出了别的含义,紫水晶般的眼眸弯了弯,像月牙一样,轻轻“嗯”了一声,将微微发烫的脸颊埋在了四糸奈柔软的布料里。有些温暖,就像凛子姐姐做的热汤一样,是不需要太多言语来解释的。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被记住了,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接纳和认可。
然而,这座城市的宁静表象之下,远不止这一处温暖的角落。在高空不可视领域巡航的Fraxinus舰桥上,气氛远不如201室那般平和。五河琴里将口中加倍佳棒棒糖从左边换到右边,眉头紧锁,盯着主屏幕上不断滚动刷新的数据流和能量谱分析图。
“确认了,哥哥。”她通过加密通讯频道,对正在家中准备晚餐的五河士道说道,语气是切换到司令官模式后的冷静与严肃,“新的精灵,识别代号‘Hermit’(隐居者),其现界模式与‘Princess’(公主)存在显著差异。她并非伴随大规模、高强度的空间震出现,而是与持续性的、带有特定灵波背景的‘降雨’现象高度相关。初步分析表明,其情绪波动,尤其是恐惧和不安,是触发现界和影响其力量稳定性的关键因素。”
她切换屏幕,显示出一些由高空光学传感器和灵波雷达捕捉到的、经过算法增强的模糊画面。虽然像素不高,但能依稀辨认出一个身着绿色雨衣、拥有蓝色长发的娇小身影,在城市的一些僻静角落短暂出现,又很快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无踪。
“更重要的是,”琴里的声音加重了几分,“根据行为模式分析和能量残留轨迹回溯,‘Hermit’似乎……在主动规避人群聚集区,并且,近期频繁出现在你所在公寓楼附近的一个特定区域,活动轨迹有相对集中的趋势。”
士道正在切菜的手猛地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附近?难道她……是冲着十香来的?还是……”
“动机尚不明确,不能排除巧合或她对特定环境有依赖。”琴里打断了他的猜测,但语气并未放松,“但这无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接近她的机会。哥哥,你需要立刻开始准备。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构建的性格侧写,‘Hermit’的性格极度胆小、内向,对环境变化和外界刺激异常敏感,其心理防线远比十香要脆弱和复杂得多。你的‘接触’方式必须进行大幅调整,需要更加温和、更加耐心,绝对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的举动。初步行动计划:制造一次‘自然’的、非指向性的偶遇,尝试从分享食物或她可能表现出兴趣的小物件开始建立初步联系,整个过程必须以她的舒适度为最高优先,一旦她表现出任何抗拒或恐惧,立即停止并撤离。”
士道放下菜刀,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肩上的责任前所未有的沉重。一个比十香还要胆小、更容易受到惊吓的精灵……他意识到,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极致的细心、耐心和同理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DEM社日本分部,一间位于地下深处、布满各种尖端监控设备的秘密会议室内,气氛同样凝重。艾莲·米拉·梅瑟斯身姿笔挺地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幕前,幕布上分割显示着天宫市近期的异常气象数据、高精度灵波能量读数图谱以及AST的几次行动报告。
“持续的、背景辐射水平异常的区域性降雨,”艾莲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其灵波频谱模式,与数据库中记载的、编号‘Angel’(天使)的早期活动特征存在部分吻合点,但能量级别、表现形式以及伴随现象均有显著差异。综合判断,高度疑似为未记录在案的新生精灵个体,暂定识别代号‘Hermit’。”
她指尖轻划,调出了由DEM秘密渗透的市政监控网络捕捉到的、几段极其模糊的影像片段,画面中有一个快速移动的、身着绿色雨衣的娇小身影一闪而过。“目标展现出极高的环境适应性和隐匿能力,对常规探测手段及AST的制式战术具有出乎意料的规避效果。其活动范围……”她的指尖在全息地图上圈出几个区域,其中一处,赫然包括了来禅高中周边及士道所居住的公寓区,“……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但动机不明。”
坐在阴影中的区域负责人沉吟片刻,声音低沉:“总部指示,在‘Princess’灵力异常消失事件的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前,对新出现的精灵,策略上以隐蔽观察、数据收集为优先,避免过早采取激进手段打草惊蛇。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丝锐利,“一旦确认该个体具有足够的研究价值或威胁等级提升……你知道威斯考特董事长的风格,艾莲执行部长。”
艾莲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同极地寒冰般的锐利光芒:“明白。我会增派‘影子’单位,启用更高权限的探测阵列。在必要的时刻,我会亲自确保‘样本’的回收效率。”
多方的视线,或带着关切,或带着策略,或带着冰冷的算计,有意无意地,都穿透了雨幕,聚焦在了那个名为四糸乃、胆小善良、与雨水相伴的蓝发精灵身上。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涌动。
这一天,天空再次毫无征兆地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四糸乃在邻近商业区的一条僻静后巷的角落里悄然现身。她拉了拉绿色的雨帽,左手紧紧握着四糸奈,心中交织着对潜在危险的恐惧和一股难以抑制的、想去那个熟悉的201室寻求温暖的渴望。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融入了雨中的街道。
而与此同时,按照Fraxinus制定的“剧本”,五河士道也“恰好”撑着一把普通的蓝色雨伞,从街角那家以甜点闻名的便利店走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印有可爱兔子图案的纸袋,里面装着刚刚出炉、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鲷鱼烧。他的心跳得有些快,目光既警惕又带着一丝期盼,仔细地扫视着被雨幕笼罩的街道,试图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蓝色身影。命运的丝线,在绵绵的细雨中,似乎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牵引向交汇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