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托斯克的剑桥内,气氛比平时更严重了
巨大的主屏幕上,分割成数个画面,分别显示着诱宵美九在公开场合的影像资料、灵波监测数据、DEM公司商业结构图,以及一张标注了各种复杂参数和风险评级的能力分析表。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指挥席上五河琴里紧绷的侧脸,她嘴里紧紧咬着加倍佳棒棒糖,眼眸锐利地扫过不断滚动的数据流。
“确认结论。” 神无月恭平站在一旁,声音是罕见的严肃,手中拿着一份刚打印出的报告,“目标个体——诱宵美九,已确认为精灵,识别名〈歌姬(Diva)〉。灵力波动与已记录的任何精灵模式均不吻合,推测为新型或高度特化个体。能力核心为‘声音’相关,表现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声波冲击、精神暗示、情感共鸣、乃至……”他顿了顿,“初步观测显示,存在通过特定频率的‘歌声’对一定范围内生命体进行意识干涉乃至支配的可能性。危险评级……A级,暂定。”
“A级……” 村雨令音靠在一旁的控制台边,声音带着一贯的疲惫与冷静,“和十香、同等级。但麻烦之处在于,她的活动是完全公开的,拥有巨大的社会影响力,而且……”她指向屏幕上美九与演艺公司高层会面的模糊照片,“和DEM有明确的商业合作关系。这层‘合法’外衣,让我们很难像应对空间震那样直接采取行动。”
“不仅如此。” 干本推了推眼镜,调出另一组数据,“根据对其过去演出录像、粉丝行为数据、网络舆情的大数据分析,目标对男性个体表现出极强、乃至病理性的排斥与厌恶。公开场合与男性保持绝对距离,采访中涉及男性话题时态度急剧冷淡,甚至有过因男性工作人员‘靠得太近’而临时取消活动的记录。这种排斥并非简单的性格问题,很可能与其精灵能力的性质或过往经历有关。”
“也就是说,” 琴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常规的接触方式——让士道直接上去‘搭讪’——行不通,甚至可能引发极端敌意和反击。”
“理论上是这样的” 令音平静地补充,“以士道目前的‘攻略’能力,在目标对男性初始好感度为极度负值的情况下,成功建立有效沟通并触发‘理解’、‘好感’乃至后续封印步骤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强行接触导致目标暴走、引发大规模混乱或空间震的风险极高。”
舰桥内一片沉默。A级精灵,公开身份,与DEM关联,极度厌恶男性……每一个因素都像是一道紧锁的门,将常规的“拯救”之路堵死。
琴里深吸一口气,将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吱作响。她鲜红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船员,最后定格在主屏幕中美九那张完美无瑕、却仿佛戴着无形面具的脸上。
“那么,”她一字一句地说,“方案只有一个了。”
神无月似乎早有预料,脸色有些发白:“司令,您是说……那个方案?”
“啊。” 琴里点头,语气不容置疑,“既然‘五河士道’不行,那就女装。”
“等等!司令!” 神无月试图挣扎,“让士道君女装去接近精灵,这、这虽然有过先例,但这次的目标是A级精灵,而且对男性……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因为后果严重,才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琴里冷冷道,“目标是精灵,我们必须尝试。而目前唯一有可能绕过其‘厌男’心理防线的切入点,就是她对于‘纯洁、美好女性’的过度执着与向往。士道的精灵亲和体质,在女性形态下,或许能发挥奇效。这是风险与收益权衡后的最优解。”
“可、可是士道君他……” 神无月还想说什么。
“他会同意的。” 琴里打断他,目光看向令音,“令音,准备一下需要的东西。要最顶级的,不能让目标看出任何破绽。”
令音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了解。、声带调整器、形体修饰内衣、全套妆发方案及行为模式训练程序,已准备就绪。新增一款‘创可贴’式微型变声器,贴在喉结处即可模拟女性声线,自然度提升至99.2%。另外,已通过拉塔托斯克的情报网,为小士安排了合理的身份背景——近期从外地转学至天宫市的艺术世家少女,拥有极高的音乐天赋,性格内向温柔,背景干净。与诱宵美九‘偶然’相遇的剧本已编写完成,触发场景设定为天宫市中央公园露天音乐节,美九将以特邀嘉宾身份出席。士织将在那里进行‘街头钢琴表演’,吸引其注意。”
“很好。” 琴里站起身,双手撑在控制台上,“通知士道,立刻来佛拉克西纳斯。另外,将〈歌姬〉的初步分析报告,共享给我们的‘合作者’——玄一老师。备注:我方将执行高风险接触计划‘公主计划(伪)’,请求其提供必要时的支援与接应,并加强对相关区域(尤其是来禅高中及八舞姐妹所在的咖啡店)的监控与保护。
“了解。” 神无月立刻执行命令。
琴里望向主屏幕,目光深沉。美九那完美的笑容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诱惑与危险的陷阱。让士道以女孩的身份去接近,无异于走钢丝。但为了拯救精灵,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悲剧,这是不得不冒的风险。
“诱宵美九……” 琴里低声自语,“就让我看看,你那完美的偶像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实吧。”
与此同时,在天宫市另一端的普通公寓里,五河士道正对着佛拉克西纳斯传来的紧急召集令发呆。
“女、女装?还、还要用假身份去接近那个诱宵美九?!” 士道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脸涨得通红,“琴、琴里!这太乱来了!我绝对不要!”
全息屏幕中,琴里叼着棒棒糖,鲜红的眼眸毫无波动:“这是命令,士道。而且,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并拯救〈歌姬〉的方法。你想眼睁睁看着一个精灵可能因为无法被理解而走向毁灭,或者被DEM利用吗?”
“可、可是……” 士道语无伦次,“那是女装啊!还要假装是女孩子去骗人!这、这太……”
“这不是欺骗,这是战略。” 琴里冷静地打断他,“是为了拯救精灵而存在的必要伪装。你的任务是与目标建立信任,理解她的内心,引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士道。”
“但、但是……”
“没有但是。” 琴里的语气强硬起来,“令音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三十分钟后,佛拉克西纳斯传送室见。如果你不来……”她顿了顿,眼眸眯起,“我就把你小时候穿女装和裙子跳舞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整个学校公告栏。顺便发给十香、一套珍藏版。”
“琴里——!” 士道发出悲鸣。
“选择吧,士道。” 琴里切断了通讯。
士道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陷入绝望。女装……接近那个公开表示厌恶男性的偶像精灵……这任务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可是,琴里说的没错,如果不去尝试,美九可能会……而且,那些照片……绝对不行!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主要是在社会性死亡和拯救精灵之间),士道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站起身,走向传送指定地点。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
三十分钟后,佛拉克西纳斯传送室。
士道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装备”,眼前一黑。各式各样的女装、假发、化妆品、还有一堆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怪道具。
“这、这些都是……” 士道声音颤抖。
“必要装备。” 令音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件做工精致、面料柔软的水手服,“这是根据你的身材数据量身定制的校服。这是配套的内衣、衬裙、丝袜。这是假发,选用最高级的仿真发丝,触感与真发无异。这是化妆品,包括底妆、眼影、腮红、唇彩,以及配套的卸妆用品。这是行为模式训练程序接入头盔,你需要在一个小时内初步掌握女性基本仪态、行走坐卧姿势、以及‘五河士织’的预设性格表现模式。这是微型变声器,”她拿起一片薄如蝉翼、肤色透明的凝胶状贴片,“贴在喉结位置,可以完美模拟青春期少女的声线,自然度99.2%。这是形体修饰内衣,可以调整你的肩宽、胸腰臀比例,使其更接近女性平均数据。这是……”
“停、停一下!” 士道捂住耳朵,脸红的像煮熟的虾,“令音小姐!这么多东西……我真的……”
“士道。” 琴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抱着手臂,鲜红的眼眸盯着他,“这是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么穿上,要么我现在就把照片发出去。你选。”
士道看着琴里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神,又看了看令音手里那堆可怕的东西,最后悲愤地一闭眼:“我、我穿!”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士道而言堪称人生中最漫长、最羞耻、最混乱的一个小时。在令音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导下,他被迫换上了那套轻飘飘的水手服,穿上了从未体验过的、勒得他喘不过气的修身内衣和丝袜,戴上了柔顺的棕色长假发,脸上被涂涂抹抹,喉结上贴了那片凉飕飕的变声贴片,最后还被塞进了行为模式训练头盔,在虚拟空间里被一个面无表情的AI教练反复纠正“走路姿势太男性化”、“坐姿不够优雅”、“笑容太僵硬”、“说话声音不够轻柔”。
当士道终于摘下头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子里,站着一个陌生而又有些眼熟的“少女”。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发尾微微内卷;五官经过巧妙的修饰,原本略显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晕;清澈的蓝色眼眸因为羞耻和紧张而水光潋滟;身上合体的水手服勾勒出略显青涩但已初具规模的曲线;双腿被不透肉的黑色丝袜包裹,显得笔直修长。
“这、这是我……?” 士道(士织)下意识地开口,发出的却是清脆悦耳的少女嗓音,吓得他赶紧捂住嘴。
“基础伪装完成度87.3%。” 令音拿着平板电脑扫描了一圈,冷静地评价,“神态、小动作、微表情仍需强化训练。但目前水平已足够应对非亲密接触的社交场景。记住,你是‘五河士织’,性格内向、温柔、害羞,热爱音乐,尤其崇拜诱宵美九。遇到美九时,要表现出适当的崇拜、紧张和真诚。这是你的背景资料,记熟。” 她递过一个微型存储器。
琴里绕着“士织”走了一圈,摸着下巴:“嗯……还行吧。至少一眼看上去不会觉得是男的。不过……”她突然伸手,在“士织”胸口按了按。
“哇啊!琴里你干什么!” 士织(士道)尖叫着跳开,双手护胸,脸红的要滴血。
“检查填充物的仿真度而已。” 琴里撇撇嘴,“反应合格,够羞耻。记住这种感觉,在美九面前也要保持这种‘少女的矜持’。”
“……”
“好了,没时间了。” 琴里正色道,“‘偶然相遇’的剧本已经启动。明天下午,天宫市中央公园露天音乐节,美九会作为神秘嘉宾出席。士织,你需要在公园的公共钢琴前进行表演,曲目已经录入你的手机,是美九的出道曲《致最初的你》。记住,表演要投入感情,但技术上可以有些‘生涩’,这样更符合你‘热爱音乐但未经专业训练’的设定。美九出现后,按照令音编写的对话脚本进行互动。我们会通过耳机进行远程指导。明白了吗?”
士织(士道)欲哭无泪,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明、明白了……”
“那么,” 琴里深吸一口气,“‘公主计划(伪)’,启动。祝你好运,哥哥。不,‘姐姐’。”
看着琴里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士道(士织)心中微微一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为了拯救精灵,为了不让悲剧发生,这份羞耻……他忍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陌羽玄一的个人终端收到了来自佛拉克西纳斯的加密信息。
他正在教师办公室批改作业,感受到手机的震动,点开信息。快速浏览完关于〈歌姬〉的分析报告以及“公主计划(伪)”的简要说明后,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凝重。
“女装接触……A级精灵……DEM关联……” 玄一低声重复着关键词,眉头微微蹙起。琴里的计划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考虑到美九对男性的极端排斥,这或许是唯一能绕过其心理防线的办法。只是……风险极高。一旦暴露,不仅士道有危险,还可能彻底激怒美九,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沉吟片刻,回复了信息:“计划风险系数评估为高,建议准备多重应急预案。必要时可提供接应。玄一。”
发送完毕,他放下手机,却没有继续批改作业,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些破碎的画面。
这一次,格外清晰。
是那个持枪少女的背影。她站在他前方,背对着他,双手各持一把枪。她的站姿挺拔,黑色长发在某种气流中飞扬, 她的背影纤薄,却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要用那单薄的身躯,为他挡住前方无尽的黑暗与危险。
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灼、心痛与强烈不安的情绪,攥紧了他的呼吸。他几乎要喊出声,想让她“回来”,想让她“别去”,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画面切换。
是那个倒在他怀中的女孩。看着和双枪女孩年龄一样,也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长发,此刻凌乱地沾着血污,贴在苍白的小脸上。她琥珀色的眼眸正逐渐失去焦距,却努力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着他。鲜血从她胸腹间那个狰狞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眼前的世界。痛,尖锐到骨髓里的痛,伴随着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他吞噬。女孩的嘴唇微动,仿佛在说些什么,但他听不见。他只能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伤口,滚烫的液体却不断从指缝间溢出。
“呃——!” 玄一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笔尖“啪”地一声折断在作业本上。胸腔里,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带着一种真实的、生理性的钝痛,仿佛那伤口真的在他身上,那血液真的在他指尖流淌。
又是这样。最近,这些画面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带来的痛苦也越来越真实。那长发的少女,那琥珀色眼眸的女孩……她们到底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次想起,心都会痛得如此厉害?仿佛……仿佛我曾经真的失去过她们,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遗忘的时间里。
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办公室外,学生们的喧闹声、脚步声清晰地传来,提醒他现实的存在。他是陌羽玄一,是来禅高中的老师,是折纸的哥哥,是……一个试图守护这片日常的普通人。
可那些画面,那些情感,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无法将其仅仅归为“幻觉”或“噩梦”。
放学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玄一定了定神,将断笔扔进垃圾桶,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他看到士道低着头,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地走向校门,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十香和似乎想询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龙娥、耶俱矢等人。折纸则安静地走在人群边缘,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士道,又看向玄一,微微点头示意。
玄一回应地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烦乱,走向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哥哥。” 折纸从后面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嗯。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玄一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嗯,待会要去……社团活动。” 折纸看着前方,声音平静,“可能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好。” 玄一点头,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他知道,她又要去面对那些高强度的训练。他想说“小心”,想说“别太勉强”,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平常的叮嘱:“注意安全。饭我会给你留着。”
“嗯。” 折纸应了一声,在下一个路口与他分开,走向另一个方向。她的背影挺直而孤单,逐渐融入放学的人流中。
玄一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才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折纸是去 AST的训练基地,或许还有别的任务。他能做的,只有在背后支持她,保护她。可心底那份因记忆碎片而生的不安,却在此刻愈发强烈。他怕,怕那些模糊的画面成真,怕有朝一日,折纸也会像那黑色长发少女一样,决绝地挡在他面前,或者像那栗色长发女孩一样,倒在他的怀里。
回到家,打开门。屋内一片安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玄一换下鞋子,走向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然而,当他经过客厅时,脚步却顿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影正蜷缩在那里,似乎睡着了。
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在沙发靠垫上,一身自己学校的高中校服,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泛着瓷器般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是时崎狂三。
玄一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最初的惊讶和警惕,在多次类似“不请自来”的经历后,已经淡去了许多。这个身份成谜、行为难以捉摸的精灵少女,似乎将他这里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临时据点”或“安全屋”,但不知为何,看到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他心头总会划过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在他身边安然入眠。
他没有叫醒她,转身走进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走回客厅,轻轻盖在狂三身上。
就在毯子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那双异色的眼眸——一金一红,悄然睁开。眸中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明,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啊啦,被发现了吗?” 狂三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然保持着那份特有的、略带戏谑的优雅。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薄毯往上拉了拉,“真是温柔呢,玄一先生。对不请自来的客人也这么体贴。”
“只是不想有人感冒,给我添麻烦。” 玄一平静地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次又是什么事?还是说,只是‘路过’?”
“嗯……算是‘路过’吧。” 狂三歪了歪头,黑色的长发滑过肩头,“刚好有点累了,想起这里还算安静,就过来休息一下。没想到玄一先生回来得这么早呢。” 她打量着玄一,异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不过,看起来玄一先生似乎……有心事?脸色比平时更严肃了呢。是学校里的孩子们又惹麻烦了?还是说……”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又看到了……‘那些画面’?”
玄一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看向狂三,少女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似乎能看透人心。这个精灵少女,情报网总是那么的强大,总是知道得比他想象的要多。而且,她提及“那些画面”时的语气,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不是好奇,不是嘲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感同身受的……晦暗。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玄一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那些刚刚被勉强压下的画面,再次蠢蠢欲动。
良久,玄一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嗯。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哦?” 狂三似乎来了兴趣,撑起身子,靠在沙发背上,薄毯滑落至腰间,“可以说说看吗?这次又看到了什么?还是……那个拿着双枪的女孩,和那个死在你怀里的女孩?”
玄一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你知道她们?”
“知道?谈不上。” 狂三轻笑一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梢,动作却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指尖触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尖刺,“只是感觉。从你身上,偶尔会散发出一种……很相似的味道呢。悲伤、痛苦、悔恨,还有深深的……孤独。就像曾经失去过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连灵魂都被挖走了一块。” 她抬起眼,异色的眼眸直视着玄一,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直抵内心最深处,“而且,你似乎很在意那个用枪的女孩?她对你很重要吧?”
“……我不知道。” 玄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渐渐沉没的夕阳,那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清晰得令人心悸。“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只知道,一个拿着双枪,挡在我面前……另一个,在我怀里,慢慢变冷……”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按住太阳穴,“每次想起,这里……都很痛。痛到无法呼吸。可是,我不记得她们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不像是我的,但又确确实实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挖走了,只留下一个流血的空洞。”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攥紧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更深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巨大的悲伤和空洞感,仿佛那些画面不仅仅是在“回忆”,而是在重新经历某种刻骨铭心的失去。
狂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总是沉稳、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此刻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被困在记忆的迷雾里,找不到出口。他口中描述的有琥珀色眼眸、和持双枪的少女……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她心底最深、最隐秘的角落。一种久远的、被她刻意尘封的痛楚,悄然苏醒。
“是不属于自己却很真实的记忆吗...” 狂三低声重复,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像是回忆,又像是叹息,是痛楚,是挣扎,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但很快,那情绪便被她强行压下,隐藏在完美的面具之下。她重新挂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却比平时轻柔了许多,轻柔得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祈求的意味:
“阿拉阿拉,不去想不就好了吗?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玄一先生。” 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和心底那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苦涩。
玄一苦笑:“如果真能那么简单就忘记,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呢?” 狂三歪着头,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仿佛在说服他,也仿佛在说服自己,“是痛苦的记忆,就像坏掉的玩具,扔掉就好了。而美好的记忆,也不过是易碎的糖果,迟早会融化。记住太多,背负太多,只会让人走不动路哦。你看我,就从来不会为过去的事情烦恼呢。”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刻意的轻快,但那双异色瞳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寂静。
“你……” 玄一看着狂三,想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少女的笑容完美无瑕,仿佛真的对一切过往毫不在意。可他分明记得,上一次见面时,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哀伤。此刻,那种哀伤似乎更深了,只是被她用更加厚重的、名为“不在意”的面具掩盖了起来。
“我怎么了?” 狂三眨眨眼,站起身,薄毯滑落在地。她走到窗边,背对着玄一,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我只是觉得,玄一先生现在这样,就很好。作为刚刚,保护着那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那些想不起来的、让你痛苦的事情,或许正是因为你‘想不起来’,才能拥有现在的生活。强行去挖掘,说不定会挖出更可怕的东西哦?比如……” 她转过身,逆着光,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异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发亮,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比如,你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之类的?”
她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但玄一却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那不像是在开玩笑,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玄一怔住了。他没想到会从狂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个总是游走在危险边缘、行事莫测的精灵少女,此刻却像一个哲学家,说着最简单也最深刻的道理。但她的声音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颤抖,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以及话语中那深藏的、几乎要被掩盖的悲伤,却让玄一心头一震。她似乎……不仅仅是在说他。
“……你是在安慰我吗?” 玄一有些不确定地问。
“安慰?”狂三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飘忽。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沿,逆着光,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如果我说是呢?毕竟,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现在可是你的‘恋人’呢,玄一先生。恋人之间互相安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略带戏谑的轻快,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那双异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清晰地倒映着玄一的身影,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认真。
玄一微微一怔。“假装恋人”的约定……那是很久之前,在一次次危险的交集中,狂三提出并以自己的秘密威胁,而他最终也默许的微妙关系。一种心照不宣的掩护,一种彼此试探的边界,也是一种奇特的、建立在危险共识上的脆弱联结。她之前以此来调侃他,他也习惯了这种带着刺的亲近。但此刻,在这个被沉重记忆阴影笼罩的黄昏,这句“恋人”的调侃,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重量。
“用这种方式安慰人,可不太像你。” 玄一摇摇头,语气平静,但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了些。
“啊啦,被看穿了吗?” 狂三歪了歪头,黑色的长发滑过肩头,“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执着于破碎的记忆,就像试图用碎掉的镜子照出完整的自己,只会割伤手哦。”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了些,“比起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眼前能看到、能触摸到、能守护的东西,不是更重要吗?你的妹妹,你的朋友,你的‘日常’……还有,你这位‘麻烦的恋人’。”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但眼底那抹深藏的晦暗并未完全散去。
“珍惜……现在吗……” 玄一低声重复,心中的烦乱和痛楚,似乎因她这番真假难辨、却又直指核心的话语而奇异地平复了一些。是啊,他现在有折纸,有玄月岛和玄月铁骑,有樱子和咖啡店,有可以回去的、温暖的日常。还有眼前这个,时而危险、时而神秘、时而又会像这样出现在他客厅里,说着些让人捉摸不透话语的“麻烦”精灵。那些记忆,无论真假,无论多么痛苦,都不应该成为摧毁现在这一切的理由。
“没错,所以,别想太多了,玄一先生。该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想不起来,或许反而是种幸运。” 她顿了顿,看向玄一,异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深邃,“至于那些让你心烦的事情……很快,就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哦。诱宵美九……真是个美妙的歌姬呢。她的‘歌声’,说不定能唤醒很多东西,也能……掩盖很多东西。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就位。玄一先生,这次,你又会站在哪一边呢?是继续当个旁观者,还是……”
她没有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口。
“狂三。” 玄一忽然叫住她。
“嗯?” 狂三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你……” 玄一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顿了顿,问出了一个平常的问题,“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你已经很久没来学校了。”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狂三的意料。她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
“啊啦,玄一老师这是在关心我的学业吗?真是尽责呢。” 她转过身,面对着玄一,昏黄的光线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不过,请不用担心。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毕竟……”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重新带上了那抹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轻快,“我现在可是有‘恋人’在学校当老师呢,旷课太多的话,会给‘恋人’添麻烦的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渐浓的暮色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廊的阴影中。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花香,和那句“恋人”的调侃,证明她曾来过。
玄一独自站在渐渐暗下来的客厅里,许久未动。狂三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珍惜现在。
舞台已经搭好。
你又会站在哪一边?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远处,天宫市体育馆的方向,灯火通明,那里正在为周六晚的演唱会做最后的准备。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汇聚。而风暴的中心,就是那座灯光璀璨的体育馆。
玄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痛苦与动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与坚定。
无论过去如何,无论记忆是什么,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
现在,他是陌羽玄一,是老师,是折纸的哥哥,也是某个“麻烦精灵”口中的“恋人”。
这就够了。
他转身,走向厨房。该准备晚餐了,折纸训练回来,一定会饿的。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在窗外闪烁。而在这平静的夜色之下,暗流,正在汹涌。一场以歌声为武器、以人心为舞台的戏剧,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