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是个蠢货。
如此想着，一直压制的疲困涌上心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我打了个大大哈欠，眼皮变得沉重不断下跳，说：“轮到你守夜了。”
便直接走向之前他躺的地方，后背靠着墙，顺着墙倒下去，躺在了地上。
眼皮跳动间，他的身影靠近，声音响起：“你还好吗？”
是在判断我现在状态准备下手吗？
我握紧了石头，马上说：“很好。”
“嗯，我去守夜了。”
声音刚落，沃华德的身影便离我远去。
我想到，他是那么的蠢，是肯定发现不了我的，于是我握住石头的手放松了起来，眼皮也直接合上，世界为之一黑。
火焰，世界书……
梦里，我徒劳地挥舞双手朝着世界书抓去。
它身影模糊看不清，但我确信要抓住它，要得到它，把它拿到手里。
“你作业写了吗？”
莫名其妙一个呼喊声，唤起我内心的恐惧，我突然意识到我趴在课桌上。课桌是涂了黄漆的木桌，桌面还有一条多届学生挖出的凹槽，里面卡着一支中性笔。
我想起我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啊不，还有单词没背完，对还有月考，可我什么都没复习好。还有，我怎么在课堂上睡着了。
我吓得双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撑，双臂与后背传来一阵疼痛，如冰斧劈开了我的混沌思绪。眼前的中性笔与课桌在离我而去。
只剩下石板地面以及一颗石头。
对了，我现在是在异世界，在魔王殿和地下溶洞交界处。
高三未免太过可怕，即便是女魔王手下大名鼎鼎的冷酷者基米，也在梦中惊醒，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我摇摇晃晃起来，背靠着墙壁，后背传来一阵痛苦，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身体如此孱弱，大史莱姆摔伤睡一觉后居然还没好？
我四处张望，没见到沃华德，他发现我其实是个废物，于是悄悄离开抛下我了吗？
我抓起了那合手的石头。
人类勇者真是太温柔了，没有趁我睡觉时杀死我“能量回收”，也没有当面表示我只是个消耗补给的废物。
我看了看万象无常卡组，里面的眩晕卡与受伤卡，少了两张。说明这身体正在恢复，现在我有十张卡，一次抽三，里面有一张灭世。
现在女魔王应该下落不明，整个魔王殿，八成在进行一种习俗——通过互相杀戮来决定谁是强者。趁这个混乱，我可以先……
正在我思索着，如何破局时，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传来。
“你醒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将我拉回了现实。
他逆着破口透入的光走来，身影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轮廓。
我看见他手中捧着一个东西，是他的头盔，里面晃动着些许液体。他走到我面前，伸手给我说：“我去找水了，外面乱成一团，应该是我们逃跑的机会，喝吧。”
我没有说话，伸出双手接过头盔，我亲自烧灼过的头盔。头盔的金属边缘冰冷，我把脸凑过去，就着头盔喝了几口。
水很凉，带着尘土的味道，但它润湿了我干裂的喉咙，那种灼烧感总算消退了一些。
喝完水，我将头盔递还给他。我们的手指在交接时短暂地碰触了一下，他的指腹粗糙，布满硬茧与新结的伤疤。
“我们得找些吃的。”沃华德站起身，将头盔重新戴回头上。“再这样下去，不等怪物找上门，我们就先饿死了。”
他说得对。我腹中空空如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胃壁，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这具身体的虚弱远超我的想象，饥饿让我的四肢发软，视线都有些发黑。
沃华德将那把烧坏的剑插回腰间，他剑鞘没了，然后向我伸出手。
我盯着那只手，有点不太乐意，但还是伸出了手。
果不其然，我的手在他粗糙大手上，显得格外细嫩纤小，这坚定了我更要狠狠报恩卖我瓶中精灵的“神秘商人”。
勇者沃华德拉起了我，我跟在他身后，手中紧紧拽住那块石头，它冰冷坚硬的触感，是我唯一依靠。
我们走出了偏殿的残骸，进入了一条更加宽阔的通道。
这里曾是魔王殿的主干道之一，如今穹顶塌陷，石块与扭曲的金属支架堵塞了大部分去路，只留下一条勉强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脚下的石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烬。
通道深处传来黏糊糊的蠕动声。几只被热浪烤得有些干瘪的史莱姆正从石缝中挤出来。就连地下洞穴的史莱姆，都入侵了魔王殿。
沃华德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躲到我后面。”
他拔出那把破损的长剑，动作流畅，没有半分拖沓。三下五除二地就杀光了那些史莱姆。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用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那几只怪物就化作了一摊摊冒着白烟的黏液。
我们继续向前，没走多远，前方拐角处滚出三头磨盘大小的岩石团块。它们没有五官，只是纯粹的岩石生命体，靠滚动与撞击来攻击敌人。
我躲在后面，看着沃华德则冲上去与之肉搏，将长剑刺入缝隙中，他手腕一拧，那石头怪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便散成了一地碎块。他用同样的方法，利落地解决了剩下的两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视线落在我紧握着石头的手上。
“把那个丢了吧。”勇者沃华德说：“它没用，只会激怒那些魔物。”
我的手指收得更紧，石块的棱角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需要武器。”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通道中回响，纤细，却带着固执。
沃华德看着我，我看着他，看着他蓝色眼眸。他叹了口气说：“精灵都是这样的吧。”
不是，谢谢。我只是女魔王的四大天王之一， 武器就是力量，力量就是尊严。
“如果找到合适的，我会给你。”他最终妥协了，“不过，你的武器呢？如果你是被抓来的，他们应该收走了你的武器。你还记得你被关在哪里吗？或许我们可以回去找找。”
太好了，尊严惹麻烦了。
我让他问得合情合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抵在我精心编织的谎言上。我只要稍有差池，就会被剖开，露出底下那个名为基米，与他有血海深仇的灵魂。
我垂下眼睑，让银色长发遮住我的脸，我现在感谢身体的原主喜欢留长发，哪怕是会遮住眼睛的刘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与脆弱，我猜的，毕竟我其实很少撒谎演戏。
沃华德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让我断定，他信了。
以后我可以考虑改名叫欺诈者基米。
我们继续前进。
时间在沉默与徒劳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我们像老鼠一样，在魔王殿里躲躲藏藏，为了躲避一次又一次危险，不得不穿过一条又一条坍塌的走廊，绕过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裂口，
我们最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四条通道分别通向四个不同的方向，每一条都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
我的脚步停住了。
我认得这里。左边那条路，通往女魔王的寝宫，现在大概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一群魔族在那争夺宝物。前面那条，通向练兵场。
而我左边的那条路——它通向厨房。
专供我们四大天王使用的厨房。那里储藏着最好的食材，为了满足我们这些超凡生物的巨大消耗，存量足以支撑数月。
沃华德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在十字路口中央站定，审视着眼前的三条岔路，最终随意地指向了前方那条通往练兵场的路。
“走这边吧，我相信我的直觉。”
他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饥饿已经让我的头脑阵阵发昏。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不等找到食物，我就会先一步倒下。
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蠢货毫无根据的选择上。
“长腿猴？”
沃华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已经走出十多米远，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他回过头对我说：“快跟上，这里不安全。我们还不能确定女魔王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们时间不多。”
“厨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飘，“……在左边。”
沃华德走向了我，我能见到他头盔边缘下，一双眼睛笔直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一股压力。
他问，语气平静：“你怎么知道？”
我完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刚刚亲口承认自己不记得任何事，现在却准确地说出了厨房的位置。
我必须说点什么。
我抬起头，对着左边通道，轻轻地嗅了嗅鼻子，动作尽可能显得自然。
“我闻到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可信，“食物的香味。”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这谎言实在太过拙劣，空气里除了灰尘和腐烂的味道，什么都没有。
沃华德也沉默了。他学着我的样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吗？”他问，“我什么都没闻到。”
紧张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就在我以为他要拆穿我的时候，他却发出了一声自嘲般的轻笑。“也对，我这半个身子都被烧焦了，鼻子恐怕也失灵了。”
“走吧。”他走到我身边，对着我所指的方向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鼻子。”
我们并肩走进了那条我熟悉的通道，走了几十米，便看到了倾倒的石门，门后房间冒出光。
沃华德移开了倾倒的石门。
一片混乱的厨房出现在我们眼前，架子上的锅碗瓢盆翻倒在地。
只见一排黏土巨瓮靠墙立着，瓮口敞开，里面浸泡着大块大块暗紫色的肉块。那些肉块表面尽是青色血管，即便脱离了身体，依旧在粘稠的防腐液中轻微地收缩、舒张。
旁边的石台上，几株半透明的菌菇正从一截漆黑的朽木上生长出来，它们的菌盖边缘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吸。
“诸神在上……”沃华德开口，“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是魔族的厨房吗？”
“应该是吧。”
“他们的食物和我们不一样。”
我望着黏土巨瓮中翻滚的暗紫色肉块，这本来是美味的食物，还是我的作品，我能一下吃下十三块呢。大家都竖起大拇指说我能吃能喝十分能打。
现在，我靠近了黏土巨瓮，那股气味直蹿入鼻腔。胃部和我说，它宁可溺死在胃酸中，也不肯接受这东西。
不，怎么能挑食呢？
我伸出手指，沾了沾伸向我的嘴唇。
勇者沃华德试图阻止：“不，不能乱吃。”
我舔了舔，转头干呕了几下。
我以前分明很爱吃这“动感肉块”的。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我听到了。
我说：“有人。”
沃华德说：“赶紧躲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