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沃华德说赶紧躲起来,指的是大家一起躲,我还在考虑着,如何才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打开一间我知道的密室,与沃华德一起躲起来。
来到密室前,刚抬起头准备撒谎,我就看到沃华德举着剑,站在门口后,准备等人进来,整个人的姿态绷紧,头盔下双目盯着门,杀气满满。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接近,金属与石板的摩擦声一下下敲击着神经,这代表着对方是穿着金属盔甲,还不轻。
盔甲昂贵,一群穿了金属重甲的魔族,一定不像史莱姆那样容易打发。
不容我再多做权衡。
我伸手一把抓住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他回过头,低声说:“快,你快躲起来,我为你吸引注意力。”
我没理会,径直将他拽向厨房深处一面不起眼的石墙,摸索着记忆中那块松动的石砖,用力拽出。
一边拽还一边说:“我刚发现的。”
机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墙壁无声地向内旋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我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紧跟着闪身而入,石门随即在我身后悄然合拢。
密室里一片漆黑,弥漫着陈年小麦粉与风干肉类混合的干燥气味。这是我的私人储藏室,一个他绝不可能知道的地方。
“我应该在外面杀了他们,”沃华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压抑着一股沸腾的怒火,“那些该死的魔族。”
我回了一句:“在观察情况之前,先别急着送死。”
我总感觉他有自毁的念头。
前面有一缕光落入黑暗的私藏室里,那是窥孔。
我摸索着前进,很快便贴到了门板上。
门上有一道细小的窥缝,是以前为了防备其他天王或魔王本人突袭而留下的。
我想凑过去,向外张望,但沃华德先我一步,半焦的脸先凑了上去。
我马上凑过去,而且为了看得更清楚,我将身体更紧地贴上石门,把大半个脑袋都凑到窥缝前,我的肩膀抵住了他的胸膛。
也算是身材娇小的优势吧。
沃华德说:“其实我一个人就行了。”
我说:“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说着,我还凑得更近一些,看看来者是谁。
他整个身体僵住,呼吸停顿了一瞬,他还试图向后挪动半分,却被狭窄的空间所限,只发出一阵细微的衣物摩擦声。
他的体温隔着我皮质束腰与单薄的衣物传来,像一块烙铁。我全未在意,这具身体的过分敏锐触感对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厨房的门被粗暴地撞开,六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们和我记忆中的魔王殿精锐卫队别无二致。
躯体因为邪神的赐福而强壮畸形,黑色的重铠包裹着躯干与头颅,唯独两条手臂裸露在外,上面布满了虬结的肌肉与深色的血管,他们手中战斧与长剑都烧得通红。
“我能杀了他们,”沃华德在我耳边低语,与其说是陈述,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偷袭,出其不意。或许我得死,但能带走所有。”
我说:“然后你死了。”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一股火热的呼吸拂过我脸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抱歉。”他声音干涩,“我没想到,这样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什么?”
他以为我没听清说:“你一个弱女子,在魔王殿多可怕。”
太好了,弱女子,无助的幸存者。今天无常命运给冷酷者基米一个惊喜,扮演好弱女子,去等待王子来救。
我攥紧了手心,那块一直被我捏着当武器的石头硌得掌骨生疼。我低声说:“至少我腿长跑得快,还有一块石头。”
沃华德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门外的卫兵们已经开始翻箱倒柜。他们把那些黏土巨瓮里的血块,全部捞了出来,堆在盘子里,放在桌面上。
“头儿真的死了?”一个卫兵瓮声瓮气地问,他在啃食着那还在搏动的肉块,“天王吃的太好了,这肉质,还在搏动,像是心脏,我吃活人心脏都没那么好。”
“谁知道,”另一个声音答道,“魔王大人可能只是受了重伤,躲起来了。不过外头那些领主可等不及了,听说黑齿城的“人类灾星”黑督军已经在集结部队,准备过来‘继承’王位了。”
“继承?说得好听,还不是抢。”第三个声音充满了嘲弄,“要我说,这一切都怪那个‘冷酷者’基米。要不是他背叛,勇者小队早就被我们全歼了。”
“那不是好事?”先前那个声音警告道,“基米大人死了现在一片混乱,混乱就是淘弱筛强,而且他‘霜之哀伤’掉出来了。现在整个殿里的人都在找。听说那是一把剑,谁拿到,谁就能获得他那种飞速变强的力量。”
霜之哀伤?一把剑?那不是赐福吗?我的赐福成一把剑了,等等,我不知给它起名叫火之高兴吗?
这谣言传得可真够离谱的。
“我听说他以前只是个矿场奴隶,”又有人加入了话题,“孱弱得像只没毛的鸡。就是因为得到了‘霜之哀伤’的赐福,才成了天王。”
“别说那个了。”第一个卫兵打断了他们,“我饿了。你们记不记得,冷酷者基米,有个专门的储藏室,里面全是人类的食物,听说就在厨房里,我们找找看。”
“有什么好找的?凡人时候的食物,只是维持肚子不饿,又不能变强,更不美味。”
“我看他惦记着人类的吃食是假,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名堂。”
变强是所有魔族的渴望。
“找找看!”
这个提议让我呼吸停滞。
而身旁的沃华德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病态的兴奋。他转过头,开始小声地,急促地交代起来。
“听着,长腿猴,”他把嘴唇凑到我耳边,我感觉整个长耳朵都在发烫,“如果他们找到这里,我会冲出去,和他们拼了,之后你拿着我的剑,如果能逃出魔王殿,往东边跑,见到有枯木的山丘……
“再找找,看到一堵绘有三月女神壁画的墙。墙的基座第三块砖是松的,把它抽出来,里面是传送法阵的开关。它能带你回人界。”
“我只想和你一起离开。”我打断他,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恳切。当然,我只是需要他活着带我离开。
沃华德没说话。
外面翻找的声音越来越近,沉重的靴子踩在石板上,一下,又一下。罐子被推倒,木箱被砸开。
我的心跳慢了下来,只是冷静地计算着,如果他们真的发现这里,沃华德能拖延多久,我逃跑的路线,以及用手里的石头砸碎其中一个卫兵没戴头盔的脑袋的可能性。
可能需要抽卡,抽灭世形态。
幸运的是,他们一无所获。
“妈的,什么都没有!”一个卫兵咒骂道,“估计也在爆炸里毁了。走了,去军械库看看,说不定‘霜之哀伤’在那儿。”
“有人也抢。”
“那就砍下他们的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厨房重归死寂。
又等了许久,确认他们不会折返后,我才推开石门。沃华德率先走了出去,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从储藏室里拖出一袋小麦粉,又找了些风干的肉干和一些根茎蔬菜。
我熟练地生火,将肉干与蔬菜切碎,先煎出美拉德反应,再炖煮成一锅热气腾腾的浓汤。温暖的香气很快驱散了厨房里的血腥与焦糊味。
沃华德坐在我对面,捧着我递给他的陶碗,默默地吃着。他吃得很快,我也吃得很快,一大锅乱炖就没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抬头看我:“你的手艺很好。”
当然好。因为我向来只相信自己做的食物,这可多亏了叫海拉娜的女孩。
我们是在矿场挖矿认识的,她总抱怨吃不够,所以我发达后,给她安排试吃女仆的活。凡是我吃的,她都先吃。
三个月后,她被毒死了,于是我有了海拉娜二世,截止到今日,我的海拉娜已经发展到了九世。
收回思绪。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保持这种信任对他对我都有好处,至少在我找到合适的毒药之前,这能让他吃得更香一些,也能让他更痛快地吞下毒药。
“说到基米。”他放下碗,擦了擦嘴,“自愿堕落的人类,比天生的魔族更令人不齿,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往往也更残暴。”
我头也不抬,继续烤着面饼:“可能吧。”
“不过,”他又说,“他还吃着人类的东西,或许心里还没把过去全忘了……”
可能只是因为习惯吧,到后面其实我很少吃,更多的是喂给海拉娜吃。
勇者沃华德继续说:“不知道在夜深人静,他是否会后悔,是否会愧疚,只因自己接受了黑暗力量。”
我想起那个给予我“赐福”的东西。那并非什么“霜之哀伤”,而是一只“猴爪”,它赐予了我黑暗力量,代价嘛就是最终成为冷酷者基米。
我从不后悔,我还曾想过改名叫基不悔,只可惜基米这假名深入人心,我就懒得改了。
面饼烤好了,我拿起一块烤好的面饼,递给他。
“吃吧。”我说,“路还长,最好包点肉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