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
那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砸进走廊里死寂的空气中。
女魔王的仇恨，不像沃华德那种悲伤与怒火交织的复杂情绪，它更纯粹。。
她那只完好的手抬了起来，指甲涂着黑色的蔻丹，食指一弹，指向沃华德。
“我命你——跪下！”
声音雄厚，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
我看见沃华德的双腿猛地一弯，膝盖不受控制地朝地面砸去。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青筋像蚯蚓一样爬满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道无形的命令。
他单膝跪地，膝盖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另一条腿却死死地撑住了，没有完全跪下。
“长腿猴！”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斧头！”
我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在那女魔王开口的瞬间，我的身体就已经动了。
不是出于什么团队精神，纯粹是专业的战斗素养。一个手无寸铁的勇者，对上实力超过我估计的女魔王，这力量对比太悬殊了，我可不想和他死在一起。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三两步冲到墙边，双手握住那嵌进石头里的斧柄，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外拔。该死，这斧头嵌得真结实。
我双腿蹬着墙壁，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脸憋得通红，才感觉到斧刃有了一丝松动。
“我命你——过来。”女魔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目标是我。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的身体，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我往她那边拖。我的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
沃华德狂吼一声，撑着地面的手猛然发力，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向女魔王。
女魔王显然没料到他还能反抗，被撞得一个踉跄，那股控制我的力量也随之中断。我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借着这股劲，用力一拽，终于把斧头从墙里拔了出来。
“接着！”我大喊一声，双手手臂抡圆了，将那把单手斧朝着沃华德的方向丢了过去。
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还算优美的弧线。沃华德一个翻滚躲开女魔王的追击，伸手精准地抓住了斧柄。
武器到手，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女魔王稳住身形，看着重新武装起来的勇者，那半张完好的脸上，讥讽的笑意越发浓重。
“勇者，你的小队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你为什么还活着？”她歪着头，动作天真，话语却像淬毒的匕首，“哦，我想起来了，是为了那个小牧师吧？她替你死的，对不对？真是感人的爱情故事。”
沃华德握着斧头的手收紧了，手背上的血管凸起：“不准你这样说她！”
说罢便砍了上去。
啊，这勇者打嘴仗的能力真是差呀。
女魔王一边单手抬起手指格挡，与斧刃相撞，爆发出红色光芒。
“叫艾莉对吧，叫艾莉……”女魔王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对，就是这个名字。我记得她死的样子，可真漂亮。”
“我那两面三刀的天王，他的背叛让我咬牙切齿，但不得不承认，他把你的艾莉，炸死得还真漂亮。
“脑袋像个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好几圈，还冒着烟。身呢，‘嘭’的一声，烧成灰了，和天上的烟花没什么两样。你看到了吗，勇者？你亲眼看到了吗？”
勇者大吼：“闭嘴！”如同炸雷一般。
糟了。这是魔族流行的战术语言讥讽，而女魔王尤为擅长这战术。
女魔王继续嘲讽：
“为什么要我闭嘴？我是在帮你回忆你同伴的英勇。还有那个拿盾的矮人，肠子流了一地，还想塞回去，真是愚蠢。那个用双刀的精灵，被我腰斩的时候，上半身还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喊妈妈。
“他们都像路边的野狗一样死了，就为了保护你这个废物，来杀死我。但你杀得死我吗？你对得起他们吗？”
又是女魔王惯用的手法，恶毒语言攻击加上无形的心智魔法，沃华德能挺得过来吗？
我看向沃华德，情况并不太好。
沃华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不再说话，只是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呜咽。他身上那些刚刚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有血丝渗出。
他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地膨胀，空气都因为这股力量而变得粘稠。
他要失控了。
我大喊着：“沃华德别听她的话，我们是可以撤退的，她想让你失心疯而已。”
“快跑！”沃华德猛地扭过头，对着我发出最后的警告，那双碧色的眼眸已经被血色完全吞噬，“你跑！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开什么玩笑，跟她同归于尽？你拿什么同归于尽？拿你那颗被仇恨烧坏的脑子吗？我可不想被你们的临终大戏波及。
我的长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我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狂奔，只想离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然而，跑出十几步后，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胸口里，那颗不属于我的心脏，正传来一阵阵陌生的抽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
这是什么感觉？舍不得？
那感觉，就像是那夏天的一日，我醒来发现狗没了一模一样。
妈妈告诉我狗是解开了狗绳走了。
可是，狗绳是我亲手捆的，我绑了三个蝴蝶结，狗怎么会解开狗绳。我去找狗，找到了，我又亲手捆了一次，第二天狗还是没了，妈妈说狗解开狗绳，没了。
我去找，这次没找到。
现在我的心情，就和那时候一样。
不，不一样！
我立刻在心里唾弃自己。
基米，你疯了吗？沃华德那只是一个临时的肉盾，一个用来挡刀的工具。他现在失控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理应被抛弃。
我感到难过，一定是因为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用的肉盾。对，就是这样。都怪那个女魔王，战术选择得太好了，精准地戳中了勇者的痛处。
我抬起脚继续向前跑。
“又找了个小姑娘？”女魔王的冷笑声从身后传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没关系，勇者。等我处理完你，我会亲手把她的头揪下来，像砸核桃一样砸在天花板上，看她的头颅能涂满多大的天花板！”
“吼——！”
回应她的是沃华德野兽般的咆哮。
就在这时，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一个基于这具身体与沃华德共同经历产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办法。
或许这办法能让沃华德恢复理智，大家一起撤退呢。
只是很可笑。
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朝着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大喊：
“沃华德！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说好要一起活着走出魔王殿的！”
女魔王发出一声嗤笑：“可悲的约定。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我要把你们的头颅挂在魔王殿门口上！”
她的话音未落，沃华德那狂乱的攻击却有规律起来。他没有看我，而是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斧头劈向女魔王。
这一斧，力道万钧，却不再是毫无章法的乱砍。他身体的肌肉依然紧绷，力量依旧处于狂暴的顶峰，但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却恢复了战士的精准与冷静。
好样的，没想到效果那么好，这样他即拿到狂暴后的力量，却又没受到狂暴的坏处。
他一边打，一边缓缓向我这边退来。
女魔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她那只藏在斗篷里的伤臂似乎被战斗波及，斗篷下渗出了一片暗色的血迹。
“撤！”沃华德退到我身边，低吼一声。
女魔王没有追击。她站在那间治疗泉水的密室门口，喘着粗气，那半张焦黑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逃吧，勇者。尽管逃吧。”她指着那扇门，声音嘶哑，“等我用这里的泉水治好伤，我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到时候，我会找到你们，把你们的骨头一根根敲碎！”
我们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转身就跑。
这次，沃华德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粗糙而滚烫，充满了力量。我们一前一后，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接下来的路途，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们穿行在魔王殿错综复杂的通道里，像是两只在迷宫中穿行的老鼠。
这里曾经是我一手规划的堡垒，我对它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人。我们避开了一些魔族残兵的巡逻路线，绕过了一些坍塌的危险区域。
时间在没有日月的地下变得模糊不清。我们靠着身上携带的最后一点肉干和清水充饥，在某个废弃的储藏室里短暂休息。
整个过程，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只是默默地赶路。
我能感觉到，沃华德的情绪依旧很不稳定，像一座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火山。而我，则在努力消化着之前那场战斗带给我的冲击，以及那种陌生的、名为“担忧”的情绪。
他消化完了，像是许愿一般，低声咕哝着：“长腿猴，我一定会带你活着逃出魔王殿。”
很好。
我说：“不，是我们一起要活着出魔王殿。”
大概过了大半天，又可能是一整天时间，当我们都感到精疲力尽时。
见到了亮光。
那是魔王殿的正门出口。光线从巨大的门缝中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区域。
然而，出口处并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