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砸在哥特式尖顶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银亮。夜刃蜷缩在钟楼暗影里,指甲扣进斑驳的砖墙,听着下方宴会厅传来的奢靡笑谈。血月刚过三日,血族保守派的核心成员正在这座百年老宅里密会,而她的任务,是让其中三个名字从议会名册上永远消失。
靴底碾过一片碎玻璃,她忽然顿住。掌心的银质匕首泛着冷光,映出她瞳孔里转瞬即逝的猩红——刚才那瞬间,楼下传来的嘲弄声像针一样扎进来:"莉萝那个疯子,居然妄想让血族晒什么太阳?死了都该挫骨扬灰。"
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不是物理上的疼,更像有团冰凉的雾从左胸漫开,瞬间压下了翻涌的戾气。她低头按住心口,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总有股若有若无的力,在她濒临失控时拽住她,像母亲从前按在她头顶的手,温凉而坚定。
"别让恨烧了自己。"记忆里母亲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点草木灰的味道。那时母亲坐在窗边,月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她银白的长发上,手里转着一枚月牙形的吊坠,"小刃,光不是敌人,是我们不敢睁眼。"
她那时不懂。直到七年前的深夜,母亲倒在书房的血泊里,发间还沾着毒芹的灰绿色汁液。保守派的刽子手踩着月光进来,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得意:"阳光适应计划?那是对血族血脉的亵渎。"她躲在壁炉后,指甲掐进掌心,听着他们谈论如何销毁母亲的研究笔记,如何让所有支持革新的血族闭嘴。
后来她成了刺客。用夜色当披风,用仇恨当刀刃,在保守派的阴影里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楼下的笑声更响了。一个穿燕尾服的血族举杯:"要我说,莉萝的私生女要是识相,就该藏在棺材里烂掉,还敢出来蹦跶?"
夜刃的呼吸顿了半秒。指尖的匕首突然震颤,倒映出宴会厅墙上的油画——画里是十五世纪的血族古堡,尖顶直插墨色夜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忽然想起另一幅画面:不是油画,是更鲜活的,带着暖黄的光。
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她刚从一次失败的刺杀中脱身,被仇家的追踪术打得差点显形。巷子里飘来股奇怪的味道,辣辣的,带着点油香,像某种人类的零食。她靠在墙根喘息,意识昏沉间,似乎有人蹲在她面前,递过来一包红通通的东西:"喂,你没事吧?这个...挺辣的,吃了能提神。"
她那时被保守派的秘术篡改过记忆,脑子里像塞着团乱麻。可那股辣味钻进鼻腔时,乱麻忽然松动了些。她抬头,只看到个穿校服的少年背影,手里攥着那包东西,正挠着头往巷口走,书包带子歪歪扭扭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楼下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目标人物之一——那个主张彻底清除人类中的"异能觉醒者"的老者,正拄着拐杖往露台走。夜刃无声无息地翻出钟楼,像片墨色的叶子落在露台栏杆上。
老者正对着雨幕咳嗽,脖颈上的家族徽章在路灯下闪着冷光。那徽章是只衔着锁链的蝙蝠,保守派最傲慢的象征。夜刃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后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切断他的颈动脉。
"你母亲死前,还在念叨她的阳光。"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水泡过,"她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太阳底下...真是可笑。"
匕首顿住了。母亲的脸在眼前晃了晃,还是那样笑着,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小刃,你看那些人类小孩,在太阳下跑的时候,影子都是暖的。"
心口那股冰凉的雾又漫了上来,比刚才更甚。她忽然想起另一个画面:不是母亲,是那个穿校服的少年。在城郊的小卖部前,他张开胳膊挡在玻璃柜前,面对的是比她此刻要可怖百倍的东西——那东西长着蛛网般的触须,能吸干生物的精气。少年手里没有匕首,只有半瓶没喝完的可乐,却梗着脖子喊:"这是张大爷的店,你不能毁了它。"
那时她躲在暗处,本是想利用那少年当诱饵,引出藏在小卖部后的保守派余党。可看着他被触须扫倒在地,又爬起来死死抱住那怪物的腿,她第一次觉得手里的刀有些沉。
"愣着干什么?"老者察觉到不对,猛地回头。
夜刃回神时,匕首已经刺穿了老者的心脏。没有多余的血溅出来,血族的死本该是悄无声息的。可她看着老者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那里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是小卖部玻璃柜上贴着的红双喜——张大爷说,那是他孙子结婚时贴的,喜庆。
剩下两个目标在宴会厅里。她潜回去时,正听到他们在争论如何处理一批新截获的"违禁品"。"那些能在阳光下行走的药剂,就该全倒进泰晤士河。"一个胖血族拍着桌子,"莉萝的余孽还在外面,留着就是祸患。"
她摸到吊灯的铁链上,低头时,领口的吊坠滑了出来。是枚月牙形的银坠,边缘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撞碎过。她指尖划过缺口,忽然有细碎的光斑从吊坠里漏出来,落在手背上。
那光斑里似乎有个模糊的轮廓:绿色的塑胶跑道,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牵着个小孩的手,小孩手里举着根冰棍,笑得露出豁牙。画面闪得太快,像被风吹散的烟,只留下点温热的触感,像阳光晒在皮肤上。
她皱了皱眉,把吊坠塞回领口。母亲临终前把这个塞给她,只说"保管好,它能让你找到剩下的碎片"。碎片是什么?她一直没明白。
胖血族还在笑:"想想莉萝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破吊坠,真是可怜。"
夜刃的动作顿了顿。这次心口的雾没有涌上来,反而有股灼热感,顺着血管爬向指尖。她想起少年挡在小卖部前时,额角渗出血珠,却对着那怪物笑:"我爷爷说过,怂一次,以后就总想着躲。"
她忽然不想用匕首了。
当吊灯砸在胖血族头顶时,整个宴会厅陷入混乱。她落在地上,踢飞一个想偷袭的血族,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有个血族举着银剑刺过来,她侧身躲开时,看到剑身上映出自己的脸——眼神里少了些戾气,多了点什么,像雨夜里透出的星子。
最后一个目标想从后门逃。她追出去时,对方已经跑到了街心,正对着月亮露出尖牙。"你母亲就是个叛徒!"对方回头吼道,"血族就该活在黑暗里,和那些低等人类划清界限!"
她停在路牌下,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雨停了,云缝里漏下点月光,落在她手背上。她忽然想起少年的冰棍化在手上,黏糊糊的,他却笑得开心:"爷爷说,甜的东西,要慢慢吃。"
她没有追。转身时,看到街角的路灯下,有个穿外卖服的人骑着电动车经过,车筐里放着几包红通通的零食,和记忆里那包很像。
回到藏身处时,天快亮了。她坐在窗台上,摸出那枚月牙吊坠。这次没有光斑,只有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楼下传来扫地的声音,是个老太太在扫落叶,嘴里哼着跑调的童谣。
她忽然明白母亲说的"光"是什么了。不是太阳,是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东西:小卖部的暖灯,少年豁牙的笑,老人牵着小孩的手,甚至是扫地时哼的跑调童谣。这些东西比血族千年的荣耀轻,却比任何刀刃都锋利,能在心里刻下痕迹,磨掉仇恨的棱角。
心口那股力量又动了动,这次不是冰凉的雾,是温温的,像揣着颗晒过太阳的石子。她低头看着吊坠边缘的缺口,忽然觉得,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剩下的碎片,把那些模糊的画面拼起来。
窗外的云彻底散开了,第一缕晨光落在对面的屋顶上,泛着淡淡的金。她往后缩了缩,却没有立刻躲开。光落在手背上,没有灼烧感,只有点微痒,像少年递过来的辣条,辣得人眼眶发热,却又舍不得放下。
她轻轻握住吊坠,指尖划过那个缺口。远处传来学校的预备铃声,清脆得像碎玻璃拼起来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