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一团墨绿时，小妖第一次尝到了人类的食物。
她缩在树洞深处，九条尾巴紧紧裹着身体，耳朵警惕地竖着。三天前从妖族秘境逃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浑身的伤口还在渗血，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子。人类世界的空气里飘着奇怪的味道，甜的、辣的、还有金属摩擦的腥气，让她头晕目眩。
树洞口突然投下片阴影。小妖立刻龇出尖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是那些追杀她的黑影吗？它们长着雾一样的身体，会吸食生灵的情绪，母亲就是为了保护她，被那些东西缠住，最后化作了一团萤火虫般的光。
"喂，你藏在这里吗？"
一个清清爽爽的声音，像冰镇汽水浇在发烫的石头上。小妖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出去，撞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槐树叶的碎渣。那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男孩，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手里举着根红通通的东西，塑料包装上画着只龇牙笑的小老虎。
他蹲下来，把那东西放在树洞边，往后退了三步，像递交什么珍贵的礼物："这是辣条，我爷爷说小孩子不能多吃，但偷偷吃一根没关系。"
小妖没动。母亲说过，人类很狡猾，会用好吃的引诱小动物，然后把它们关在笼子里。她的尾巴尖紧张地扫着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土。
小男孩见她不动，自己撕开一包辣条，咬了一小口，辣得直伸舌头，却还坚持着说："你看，没毒的。"他的脸颊泛起红晕，眼角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像沾了点墨的星星，"我叫林野，就住隔壁三单元。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妖犹豫着探出半个脑袋。那东西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像妖族森林里成熟的火焰果，勾得她肚子咕咕直叫。她小心翼翼地叼起辣条，飞快地缩回树洞，囫囵吞枣地咽下去——辣！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舌尖窜到胃里，却奇异地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好吃吧？"林野笑得更欢了，"我每天都给你带好不好？但你要答应我，当我的秘密朋友。"
小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尾巴。这是妖族表示同意的方式，她猜人类应该能看懂。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野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槐树下。有时带辣条，有时带水果硬糖，最夸张的一次，他偷偷从家里拿了个肉包子，用树叶包着递进来，还紧张地说："千万别让我爷爷看见，他会说我浪费粮食。"
小妖的伤渐渐好了。她开始敢在林野面前露出整条尾巴，甚至会用尾巴尖卷住他递来的零食。林野从不追问她的来历，只是坐在树下，给她讲学校里的事：数学老师总拖堂，同桌女生的辫子上绑着蝴蝶结，还有街角便利店新出的酱油味饼干很难吃。
"你看，"一天，林野神秘兮兮地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亮晶晶的碎片，"这是我在老年活动中心后面捡的，对着太阳看会变色。"
小妖的鼻尖突然一凉。那些碎片泛着熟悉的气息，和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块碎镜一模一样。她凑过去时，罐子里的碎片突然躁动起来，发出细碎的嗡鸣，其中一块三角形的碎片，表面浮现出淡淡的纹路，像极了妖族古籍里记载的"界门符文"。
"它们好像喜欢你。"林野把罐子递给她，"送给你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能干嘛。"
小妖用爪子轻轻碰了碰碎片，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就在这时，老槐树的叶子突然簌簌作响，天色明明是晴天，却暗得像傍晚。一阵刺骨的寒风卷过，树洞里的温度骤降，小妖猛地炸起尾巴上的毛——是那些黑影！
它们从槐树叶的缝隙里渗出来，像融化的墨汁，落地后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没有脸，只有黑洞洞的眼眶，正死死盯着树洞口的林野。
"那是什么？"林野的声音发颤，却还是把玻璃罐往小妖那边推了推，"你快藏好。"
黑影们发出嘶嘶的声响，开始朝这边移动。它们经过的地方，槐树叶瞬间枯黄，地面上的蚂蚁像被抽走了灵魂，翻着肚皮一动不动。小妖认出这是"蚀心魔"，以恐惧为食，越是害怕的生灵，它们吃得越欢。
"跑！"小妖第一次在林野面前开口，声音还带着幼兽的奶气。
林野却没动。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像举着剑一样挡在树洞前："我爷爷说，男子汉要保护朋友。"
蚀心魔离得更近了，其中一个伸出雾状的手，抓向林野的胳膊。小妖想也没想，猛地从树洞里扑出去，用身体撞开林野。蚀心魔的手擦过她的后背，一阵剧痛传来，像是被冰锥刺穿，她的尾巴尖瞬间失去了知觉。
"小妖！"林野惊叫着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前几天他猜她像山林里的精灵，就自作主张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蚀心魔被激怒了，纷纷朝他们涌来。小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催动自然能量，槐树下的三叶草突然疯长，缠上蚀心魔的腿。但她的力量太弱了，那些藤蔓很快就被黑雾腐蚀，化作一滩黑水。
玻璃罐里的碎镜碎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小妖怀里的那块三角形碎片飞了出去，悬在半空，表面的界门符文越来越亮。蚀心魔们像是很害怕那光，纷纷后退，却又舍不得嘴边的猎物，在光晕边缘徘徊不去。
"那是什么光？"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摸到小妖后背的伤口，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液体。
小妖没回答。她能感觉到，那块碎片正在撕裂空间，树洞里传来熟悉的妖族秘境的气息，还有母亲临终前的声音："碎镜裂痕会吞噬一切......守护它，也守护......"后面的话被蚀心魔的嘶鸣淹没了。
就在这时，两个苍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穿着灰布衫，手里拄着拐杖，是林野的爷爷；另一个披着深色的斗篷，兜帽下露出几缕雪白的头发，是小妖的奶奶——她竟然也追到了人类世界。
"野小子！"林爷爷把林野拉到身后，拐杖在地上一顿，杖头镶嵌的铜环发出清脆的响声，蚀心魔竟被这声音逼退了半步。
妖奶奶则直接冲向小妖，指尖弹出淡金色的狐火，护住她流血的后背。"傻孩子，"她的声音发颤，"不知道这是陷阱吗？"
蚀心魔见来了帮手，变得更加狂暴。它们聚集在一起，化作一个巨大的黑影，张开黑洞洞的嘴，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吞下去。树洞里的空间裂痕越来越大，能看见里面翻滚的灰色雾气，像极了母亲消失时的样子。
"没办法了。"妖奶奶咬咬牙，转头对林爷爷说，"用'忘川露'，不然他们会被裂痕卷走。"
林爷爷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瓶身刻着和碎镜碎片一样的符文。他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林野，又看了看小妖，叹了口气："罢了，记不住也好，省得以后遭罪。"
妖奶奶摘下斗篷上的玉佩，往空中一抛，玉佩化作点点荧光，落在小妖和林野的眉心。林爷爷则打开瓷瓶，倒出两滴透明的液体，滴在两个孩子的额头上。
小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看见林野的眼睛慢慢闭上，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辣条。蚀心魔的黑影在忘川露的作用下开始消散，空间裂痕也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那块三角形的碎片，落在林野的书包上。
"奶奶......"小妖想说什么，却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所有的记忆都像被潮水淹没，只剩下槐树叶的清香，和辣条那又辣又暖的味道。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老年活动中心的紫藤花架下。阳光透过花瓣洒下来，暖洋洋的。口袋里有个玻璃罐，装着半罐亮晶晶的碎片，其中一块三角形的碎片，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朋友"。
"小狐狸，又在偷花呀？"张奶奶的声音传来，手里端着杯菊花茶。
小妖摸了摸脑袋，觉得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她看着罐子里的碎片，突然想吃辣条，那种又辣又暖的味道，像藏在记忆深处的一颗糖。
不远处，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小男孩背着书包经过，手里举着根红通通的辣条，正蹦蹦跳跳地往三单元跑。小妖的尾巴尖不自觉地晃了晃，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树洞里，那块三角形的碎镜碎片陷在泥土里，表面的界门符文忽明忽暗。而在它下方，一道细微的黑色裂痕正顺着树根蔓延，像条贪婪的蛇，悄悄啃噬着两个世界的边界。很多年后，当林野举着铁锅冲向蚀心魔时，会突然觉得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却想不起这伤是怎么来的——就像小妖总会在槐树下徘徊，觉得这里藏着一个没说完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