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高中,一栋仿西式宫殿的大楼里。
南星剧场,一场联欢晚会以一个又一个班级依次上台的形式开始。
轮到十七班时,一切按计划进行,看得舞台正下的班主任张颖暗自点头,就要落座。
然而看了眼观众席后,她差点被脚底下的台阶绊倒。
只见属于高三十七班的三排空座位上,远远望去,正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男生,一个纤瘦且沉默的男生。
那男生穿白衬衣,黑长裤,属于令人印象不深的类型。
此时他正形影单只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气质安静,平和,很孤独。
在张颖眼里,这个学生,她记得的。
他叫离景,高一入学时,他内向到了诡异的程度,和家里矛盾明显。被舍友发现半夜偷偷哭泣,影响他人睡眠,当天被举报给了班主任,另外,成绩还平庸。
对此,张颖抽空进行了家访,离景父母的不在的情况下,找来离景的姐姐,说明了情况。
那次家访效果显著,离景当即被请了个十五天的长假。
那之后,再来上学时,离景像是挨了鞭子的小羊羔,变得乖巧,变得温顺,愈发沉默。不再上课写日记,不再半夜偷偷哭泣,不再胡言乱语说和学习无关的话,一次也没有。
这让张颖觉得…也太正确了吧?
那十五天为什么能带来这般改变倒是没什么可疑问的,学生总是千奇百怪,十五天都够怀上两个了。然而不出意外地还是出意外了,某一天,张颖路过班级门口时,听到某个男生低声说道:
“奇怪,离景有时候…好像坏掉了一样。”
“他会突然不动,我们对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反应。”
“记性也差,忘掉了很多事情。”
这让张颖连忙拉住男生询问,没问出个所以然。问离景本人,只说没事,于是…就不了了之了呗,还能做什么?
可就在那之后三天,她上课上到一半,就突然,突然啊,有三五个戴帽子袖章的蓝衣人砰地一声开门而入,找的就是离景。
各种消息顿时如同沸水里的气泡咕嘟嘟往上冒泡:
“离景他姐姐和父母都被抓了!”
“他们指控离景他姐姐割了离景的脑子,理由是不好好学习惹人烦,无证开颅握草。”
“卧槽,现实里的科学怪人!能不能死远点啊?”
“离景本人同意被开颅了吗?”
“你觉得可能会同意吗?估计是用了**了!”
这让张颖惊恐着想到那天家访,只觉得自己命大。那天,戴黑框眼镜,文静秀气的年轻女孩披着白大褂,与她对坐,真的很礼貌一个女生啊,特别认真地说道:
“张老师,小景,他最近,确实有点不乖呢。”
“您放心,我有办法。”
于是那女孩竟然就直接动手了。更关键的是,那女孩是天文物理学专业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医学知识,这也是警察们将离景父母确认为帮凶的原因,而这三人做这事的理由是,孩子不乖。
离景不乖吗?那之前确实有点不乖了,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已经变得“很乖”了,永远都会“很乖”。
比如,事情败露后,当人们叫他去找医生时,他就真去医院,只是去了两次就在家…不,现在他没有家了,在学校里呆着了。
当人们告诉他就像往常一样生活时,他就一如往常沉默着学习住宿,只是越来越频繁地原地昏厥一会儿,机器卡壳般“坏掉”,然后不得不向老师请假。
当人们告诉他或许可以试试玄学,试试上帝佛祖南无阿弥陀佛这些,他就很认真地找啊找,从网络到现实,呵,你猜怎么着?据说找到最后,成功了。
成功了吗?如成。大家只看到他请假的频率缓慢而坚定地上升着。
所以,离景他为什么会在昨天请假过后重新回到学校,来到报告厅,乃至于在认真欣赏联欢晚会上的节目?
他不会是…要精神失常了吧…
一个悲哀却并不出乎意料的想法萦绕在心间,张颖在离景旁边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名为离景的少年把目光从台上收回,缓缓看向了旁边,不知是喜是悲地浅浅一笑,没有任何的警惕不耐,非常友善。
他的反应让张颖身体前倾,看着学生色泽偏深的眼瞳,试探着问道:
“你的病治好了?”
“快好了。主教说,神灵会打开前纪与现世的隔阂,赠予我疗愈。”
离景平和地说着,交握双手于胸前,张颖发现他的眼眸很…专注而澄净,甚至有点可爱,不过细想下来只有惊悚。
寄。可怜的孩子,他终于还是疯了。
在心里摇了摇头,本着他都这样了就由着吧的心态,张颖以对方的视角,吸了口气道:
“主教?”
离景点了点头:
“我来找他,他就在这里。”
“他在哪?”
张颖有被惊到。
“那儿。”
离景微抬左手配合目光指了指前方。
张颖顺势望去,等看到那个穿蓝西装,坐在第一排,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士身影,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这不是年级主任,二十年份的老教师吗?
莫名地,张颖对离景有些失望和讨厌了。为什么一个人明明活在现实中,却要用无用的臆想去欺骗他人和自己呢?
说句难听的,作为理性的动物,生了不治之症就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忤逆自然规律的理由吗?那可是自然规律啊。
呵,这估计就是所有信仰一些莫名其妙东西的家伙的状态,一群神经病,活该被现实惩罚…
这种情绪让她选择了旁观十七班的学生表演回来,并寻找自己的座位。
“这是我的位置啊。”
离景很快被发现,一个男生站在他面前,惊愕地询问。他站在离景身前,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在想怎么把他弄走。
被男生的声音吸引,周围很多的人都望了过来,他们注视着离景,注视着这个性格内向,经历惊悚,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同学。
一时间,被他们注视着的离景好似听到了无数声将有未有的“你”在周围回荡。
“你谁啊?”“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要占别人的位置?”“你最好别打扰到我的生活!”“你能别发疯吗?”“你能现实一点吗?”“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割脑恶魔有关系呢?”
而这些无数个你之后,衔接着一个又一个话语,它们萦绕在离景的脑海里,让他的瞳孔缩小,较慢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对着诧异于他动作的大家低了下眼帘,抬起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欠了欠身,似道歉,似告别,并不表现出生气,因为他是个乖巧的孩子。
再然后,他拖着略显瘦弱的身躯,自己找了个人少的方向,安静地离开了这一行座位。
刚一出去,走上台阶,他的眼前有所恍惚,似乎又一次听到了不久前那些让他内心莫名刺痛的话语:
“呵呵,你真的很合适成为苦修士,哪里都合适,全身上下都合适。”
这来自于彭春,众人眼中的老教师,可离景求神拜佛时通过一个不知名网站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主教”,隐藏在人群中的“信徒”。
他与离景认识的目的很简单,正如同他在暗地里用他们那个主的种种神迹和其他人交换各种事物那样,是想要扩展自己的生意了。
是的,离景确实通过玄学的方式找到了治愈自己物理性脑部损伤的办法,只是,那是一次交易。
这场交易唯一与这个世界上一切经济利益往来有所不同的是,什么都没有的小景,被告知可以用自己的信仰换取事物。
而那兑现的方法,就是通过一场名为“受戒”的仪式,成为那个神灵的“苦修士”。
今天,就是主教要求举行仪式的时间,南星剧场,就是他指定的地点。
而主教的具体要求是,观看南星剧场今晚的联欢晚会,然后,在剧场入口处等他。
就是哪里。
现实中,从十七班中默默走开的离景抬头,在沿台阶而上的方向看到了“入口”这个字样。
对此,离景有形成紧张心情的过往性格偏向,身体也在颤抖,但因为他除了有时会“坏掉”之外,已经变得“很乖”,所以,没有任何想摆脱让自己恐惧场景的表现,满脸安静。
离景越过一个又一个吵嚷的班级,看到了入口处一扇对开大门,以及较远处一群聚在一起聊天的教师。
那其中包括离景刚才指出的,级部主任,彭春。
他穿着蓝西装,气质温和,鬓角斑白,黑发褐瞳,喜欢笑,尤其是咧嘴笑,笑得脸颊两边皱纹堆叠起来。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十八班的台词声里,离景等待着对方结束对话,静静听着空调冷风呜呜地呼啸。
下一秒,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道醇厚的声音:
“来了呀。”
“说实话,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举行仪式了。”
“说不定,仅凭这一件事,我就能在祂为人间降下的地上天国内取得不错的位置。”
离景身体转向,看到穿蓝西装的彭春带着温和的脸庞靠近了他,在剧场入口处,一个圆弧形,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
似乎是因为离景“很乖”,又因为背景音很大,主教一见面说的话就大胆如同内心真实想法。
“随我上前吧。”
“放心,我是主教,不是神父。”
这位主教指了指舞台。
“他们还在表演。”
离景看向哪里,安静询问。
旋即,他的眼眸里看到彭春略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懂啊。”
然后,这位主教搓了搓手,用一种信徒都懂的语气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哦对,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主啊,最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隐秘之事了呀!”
“偷感越重,祂越兴奋!”
说完,彭春漏出了他标志性的咧嘴笑容。
结果,他看到离景就那样站在哪里,瞳孔如他所想微微放大,但身体依然“很乖”,好比是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让彭春上下看了眼离景,呵了一声道:
“真不知道你的那个姐姐是怎么想的。”
“走吧,去舞台之后的准备室。”
“我想,你应该不会有什么需要告别的过去吧?嗯,我的业绩先生?”
离景回应以又一次的沉默。
于是,彭春的这番话就算是离景对于过去所有经历的告别了。
在文明发达的现代当苦修士或许就该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