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陈默是被一阵持续不断的、细密的瘙痒弄醒的。
不是皮肤表面那种可以随手挠到的痒,而是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颈椎缝隙里,带着一种轻微的、令人不安的悸动,一下一下,执拗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猛地睁开眼,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亮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远处马路上模糊的车流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似乎哪里不对劲。
那种痒意越来越清晰。
陈默坐起身,顾不得揉眼睛,反手伸向自己的后颈。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异常——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带着奇异纹理的凸起。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冷的石头砸中。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他睡眼惺忪、带着几分惊慌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转动脖子,努力将视线投向镜子里自己的后颈。
那是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黑色的暗绿,形状酷似一只蜷缩起来的小蝎子,尾部微微翘起,几只细小的“足肢”紧紧贴附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天生就长在那里一样。它的表面泛着一层哑光的金属质感,却又隐隐透出生物组织般的温润。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它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冰冷、死寂,就像一个精巧却毫无生气的金属饰品,被硬生生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什么鬼东西?”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
他尝试着用指甲去抠,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那东西纹丝不动,仿佛和他的脊椎长在了一起。他加大了力气,疼痛感从后颈传来,皮肤被指甲掐得发红,但那“小蝎子”依旧顽固地固定在那里,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他找来镊子,小心翼翼地试图夹住它,用力一拔——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后颈的皮肤仿佛要被撕裂,但那东西依旧牢牢地嵌在那里。
它像是活过,但现在死了。更诡异的是,它死了,却不肯离开。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陈默。这到底是什么?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难道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可哪有虫子会变成这样,还嵌进肉里拔不出来?
他对着镜子反复查看,那“小蝎子”的形态太过规整,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生物。它的身体分节清晰,尾部的弯钩小巧而锋利,几只“足”紧紧扒着皮肤,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称美感。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阿默,起床了没?快点,早餐做好了,再不起上学要迟到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清晨特有的慵懒。
陈默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下意识地拉了拉睡衣的领口,试图遮住后颈的异物,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弥漫着豆浆和煎蛋的香味。父亲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眉头微蹙,似乎在看什么重要新闻。妹妹陈瑶则捧着一个平板电脑,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咯咯地笑着,不知道在看什么有趣的视频。
“醒啦?快去洗漱,早餐要凉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对他笑了笑。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他刚才在卫生间里的惊恐和不安,都像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陈默点点头,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向卫生间。经过父亲身后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父亲的后颈。
就在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父亲的后颈上,赫然有一个和他后颈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蝎子”!同样的暗绿色,同样的形态,只是……它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尾部的弯钩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活的?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强压下喉咙口的干涩,飞快地移开视线,冲进了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眼不是幻觉。父亲有。
那妹妹呢?母亲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他不敢去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猜测。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甚至不敢再看镜子里自己后颈的那个死物。走出卫生间,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平视,不去看任何人的脖子。
他坐在餐桌旁,拿起一个包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怎么了阿默?不舒服吗?”母亲关切地问,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
陈默下意识地躲开了。“没……没有,妈,就是有点没睡醒。”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收回手:“那多吃点,补充点能量。”
陈默低下头,假装吃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母亲的后颈。她的头发挽起,露出了光洁的脖颈,而在那脖颈的正后方,那个暗绿色的小蝎子,安静地伏在那里,像一枚诡异的纹身,却又带着生命的微不可查的搏动。
他猛地看向妹妹陈瑶。妹妹正低头看着平板,后颈的头发滑落,露出了同样的位置——那个小蝎子,安静地趴在那里。
都有。
父亲,母亲,妹妹……他们都有。
陈默感觉一阵眩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他的家人,他身边的人,都被这种奇怪的东西寄生了?可他们的行为举止,他们的声音笑容,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父亲还在看报,母亲还在叮嘱他,妹妹还在为视频里的内容发笑。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后颈上的异物,他绝对不会相信有任何异常。
“哥,你今天怪怪的。”陈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是不是昨天玩游戏玩太晚了?”
她的表情很自然,语气也和平时一样带着点小抱怨。
“没……没有。”陈默勉强笑了笑,“可能吧。”
他匆匆几口吃完早餐,几乎是逃也似的拿起书包:“我上学去了。”
“路上小心点!过马路看车!”母亲在他身后喊道。
“知道了。”陈默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和车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陈默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陌生而诡异。他忍不住打量着擦肩而过的路人——一个晨练的老大爷,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的后颈。
一个,两个,三个……
无一例外。
每个人的后颈上,都有一个那个暗绿色的、蝎子形状的异物。它们安静地伏在那里,像是这个世界一夜之间流行起来的某种奇怪的饰品,但陈默知道,它们不是。
它们是活的,是寄生在这些人身上的东西。
而他,陈默,似乎是唯一一个后颈上的异物已经死亡的人。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只有他的是死的?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占领了,而他是唯一一个清醒的、被隔绝在外的人。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报警,可怎么说?说所有人后颈上都长了个小蝎子?警察只会以为他是精神失常了吧。他想告诉别人,可看着那些行色匆匆、表情自然的“被寄生者”,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他走到小区门口,准备穿过马路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陈默!”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
他转过身,看到林溪站在不远处,背着书包,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晨光洒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林溪,他的邻居,他的同班同学,他从幼儿园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也是他藏在心底,喜欢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表白的女孩。
看到她的那一刻,陈默心中的恐惧和混乱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祷,投向了林溪的后颈。
她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露出了白皙纤细的脖颈。
在那脖颈的正后方,那个暗绿色的、蝎子形状的异物,安静地伏在那里。
和他的家人一样,和街上的所有人一样。
陈默只觉得一阵无力。连她,也没能幸免吗?
林溪快步走到他面前,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陈默,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清泉流过石头。和平常一样。
陈默张了张嘴,想问“你后颈上那个东西是什么”,想问“你感觉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林溪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后颈。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把那个死物藏起来。
林溪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后,她轻轻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陈默如遭雷击。
“你是陈默,是吧?”
这句话很平常,平常到像是废话。但从林溪嘴里说出来,在这个所有人都显得“正常”却又隐藏着诡异的时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陈默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她:“林溪,你……你怎么了?我当然是陈默。”
林溪看着他,眼神复杂,里面有悲伤,有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说:
“它,果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