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说的那个地方，是城郊的一座废弃天文台。
那是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探险的地方。原林溪曾经说过，那里的星空是整个城市最漂亮的。
陈默不知道林溪（或者说那个外星生物）为什么要选在那里。或许，是原林溪的记忆影响？或许，是那个外星生物想在最后的时刻，感受一下它恋人所守护的这个世界的美好？
约定的时间是一个周末的夜晚。
陈默按照林溪给的地址，来到了废弃天文台。这里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杂草丛生，墙壁斑驳。但抬头望去，没有了城市中心的光污染，星空确实格外清澈明亮，繁星点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
林溪已经在那里了。她站在天文台最高的观测平台上，背对着他，仰望着星空。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裙摆也轻轻飘动。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陈默一步步走上平台，脚步很轻。
“你来了。”她转过身，对他笑了笑。
“嗯。”陈默点点头，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里的星星，很漂亮，对吗？”林溪说，“它从原宿主的记忆里看到这里，就想来看看。果然很美。”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后颈上的小蝎子上。它安静地伏着，似乎也在“仰望”星空。
“它说，它有点舍不得。”林溪轻声说，“虽然这种方式不对，但地球真的是一个很美的星球。人类，也比它们想象中更复杂，更……可爱。”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计算已经接近尾声了。”林溪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彩，“能量引导公式和安全阈值参数，它已经推导出了一个最接近理论值的方案。虽然风险依旧很高，但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什么时候……启动？”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就今晚。”林溪回答。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今晚？这么快？”
“‘深度融合’的进程比预想中更快。它检测到，已经有部分区域开始了初步的意识锁定。不能再等了。”林溪解释道，“而且，今晚的星空和宇宙射线环境，最适合能量引导。”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快就要来了吗？那个成功率不足千分之一的计划，今晚就要实施了？
“飞船呢？你找到飞船了？”
“找到了。”林溪点点头，“在月球背面的一个陨石坑里，是一艘小型侦查船，还能启动，但能源只够进行一次‘共振脱离’和一次星际跳跃。这也是为什么必须一次成功。”
“那……我们要怎么做？”
“它已经通过意识网络，向飞船发出了指令，让它进入预定轨道，准备接收信号。”林溪说，“等一下，它会在这里，通过我身体里的生物信号发射器，向飞船发送启动指令和最终参数。飞船会在近地轨道形成一个巨大的‘共振能量场’，覆盖全球。”
“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待。”林溪的语气很平静，“等待共振生效，或者……失败。”
陈默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脸庞，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他低声说。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林溪看着他，眼神很温柔，“别担心，陈默。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我……它的选择。”
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陈默。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里面有星星。
“它说，在启动之前，想和你……像普通人一样，待一会儿。”
陈默没有后退。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水味。那是原林溪最喜欢的味道。
“还记得吗？这里，你曾经想对我……对原林溪告白，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林溪轻声说。
陈默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确实有过这个想法。那是在初三毕业的那个夏天，他鼓足勇气想在这里向林溪表白，但看到她清澈的眼睛，最后还是退缩了。
“它说，它从记忆里感受到了你的紧张和勇气。”林溪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也感受到了她的期待和慌乱。”
陈默的心跳开始加速。
“其实，”林溪的声音变得更低，更温柔，“她那天，也准备了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陈默下意识地问，心脏砰砰直跳。
林溪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手，轻轻抚上陈默的脸颊。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很柔软。
陈默的身体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触碰，感受到那份熟悉的、让他心动的感觉。
“她说……”林溪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害羞的女孩，“她说，陈默，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陈默。
他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溪。
这是……原林溪想说的话？还是……
“不止是她。”林溪的眼神更加温柔，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多种情感的波动，“它说，在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在研究那些枯燥的数据时，在看着你为了真相而挣扎时，它也……产生了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或许，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喜欢。”
陈默彻底愣住了。
它……也喜欢他？那个外星生物？
“它说，它知道这很奇怪。它占据了它恋人喜欢的人的青梅竹马的身体，最后却喜欢上了这个人。”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但它控制不住。”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林溪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闪烁，带着一丝狡黠，又带着一丝紧张，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抓住了陈默的衣领，“还有一个秘密，它一直没有告诉你。”
陈默看着她，心跳得更快了。
“它说，原林溪的意识，其实……并没有消失。”
轰！
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你……你说什么？！”他几乎是失声喊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你之前明明说……”
“抱歉，陈默，之前骗了你。”林溪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它说，它必须瞒着你。一方面，是怕你分心，影响研究；另一方面，也是怕你……无法接受这种共存的状态，更怕你对它产生更深的隔阂。”
“那……那她现在……”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她就在这里。”林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和她，共享着这具身体。她能看到，能听到，能感受到一切。她能在我的意识里说话，告诉我她的想法。她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陈默怔怔地看着林溪，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似乎闪烁着两种光芒，一种是属于那个外星生物的平静和智慧，另一种是……属于林溪本人的、熟悉的羞涩和喜悦。
“溪……溪溪？”他试探着，叫出了那个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会用的昵称。
林溪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睁大，里面的羞涩和喜悦变得更加明显。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平时的语调有细微的不同，更柔软，更胆怯，那是属于林溪本人的声音：
“陈……陈默……”
这一声呼唤，像一道暖流，瞬间冲遍了陈默的全身！
是她！真的是她！
她还在！她一直都在！
巨大的惊喜和激动，让陈默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又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是我……陈默，真的是我……”林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对不起……我一直都在，却没能告诉你……是它……是它不让我说，它说时机没到……”
“我知道，我知道……”陈默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没关系，没关系！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林溪也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肩膀。
“我好怕……”她哽咽着说，“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好怕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也好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我知道，我也是……”陈默的声音也哽咽了，“我也是，溪溪，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积压了多年的爱恋和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阻碍和隔阂，尽情地释放出来。
他们紧紧地相拥着，在星空下，在这座承载着他们童年回忆的废弃天文台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个外星生物，在这一刻，似乎完全放开了身体的控制权。林溪的意识，占据了主导。
过了很久，两人才慢慢松开。
陈默看着林溪哭红的眼睛，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动作温柔而珍视。
“所以……之前那些关心我的举动，那些像她又不像她的行为……”
“有些是它做的，它说想帮我……”林溪低着头，脸红扑扑的，声音细细的，“有些……是我让它做的……我太胆小了，还是不敢自己来……”
陈默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让他心动又困惑的瞬间，都是他们共同的努力。一个笨拙的外星生物，一个害羞的女孩，在用她们自己的方式，靠近他，关心他。
“谢谢你。”陈默看着林溪，也像是在对那个外星生物说，“谢谢你，没有放弃她，也谢谢你……一直帮她。”
林溪的眼神恢复了一丝平静，那是外星生物的意识在回应：“不用谢。我答应过它的恋人，要守护好你在意的人。而且，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她很善良，也很可爱。”
然后，她的眼神又变回了林溪本人的样子，带着一丝担忧：“可是……那个计划……真的太危险了……”
“我知道。”陈默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看向林溪，眼神坚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陪着你们。”
林溪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
“时间差不多了。”外星生物的意识再次主导，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决绝，“飞船已经进入预定轨道。陈默，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你说。”
“抱着她。”它说，“让她感受到你的温度。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觉得安心。”
陈默没有犹豫，再次紧紧地抱住了林溪。
林溪也伸出手，抱住了他。
“启动吧。”外星生物的声音在陈默的耳边响起，平静而清晰。
林溪（的身体）抬起头，看向星空。她的后颈上，那个暗绿色的小蝎子突然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一团柔和的绿色光晕。
与此同时，夜空中，一颗原本不起眼的星星，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急速向地球的方向飞来，拖着一道长长的绿色尾焰。
那是它们的飞船。
绿色的光晕从林溪的后颈扩散开来，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表情有些痛苦，但眼神却很坚定。
“共振开始。能量引导中。参数输入……”她的嘴里，吐出一些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音节，那是它们种族的语言，用于操控飞船。
夜空中的飞船越来越近，在大气层外停下，散发出巨大的、柔和的绿色光芒，像一个巨大的月亮。
光芒覆盖了整个地球。
陈默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在微微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场在形成。
他紧紧地抱着林溪，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在。”
林溪的身体一颤，她转过头，眼神里是属于她自己的意识，充满了爱意和不舍：“陈默，我爱你。”
“我也爱你，溪溪。永远。”
绿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林溪后颈上的小蝎子光芒达到了顶点，然后，它猛地脱离了林溪的后颈，化作一道绿色的流光，飞向天空中的飞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世界各地，无数个暗绿色的小蝎子，从人们的后颈上脱离，化作流光，汇聚向天空中的绿色飞船。
整个过程，安静而诡异。没有痛苦的尖叫，没有混乱的奔跑。被脱离的人们，只是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眼神恢复了清明，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陈默看着怀里的林溪，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清澈，完全属于她自己了。
“我……我回来了……”林溪虚弱地笑了笑，靠在陈默的怀里。
“欢迎回来，溪溪。”陈默紧紧地抱着她，泪水再次滑落。
天空中，所有的绿色流光都汇入了飞船。飞船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最后的能量校准。
然后，一道绿色的、人形的光影，从飞船中分离出来，悬浮在半空中，看向陈默和林溪的方向。那光影的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一个温柔的轮廓。
是那个死去的外星生物的意识，被飞船的核心能量暂时凝聚了。
它看向林溪身体里脱离出来的那个小蝎子的光影，它们在空中交汇，像是在拥抱。
“再见了，我的恋人。”
“再见了，我爱的。”
两道光影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更亮的绿光，回到了飞船里。
飞船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绿色的光芒渐渐变淡，然后猛地加速，拖着一道长长的尾焰，冲破大气层，消失在深邃的宇宙中，朝着未知的远方飞去。
它们离开了。带着它们的种族，带着它们的爱情和信念，去寻找一个真正属于它们自己的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