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的制服裙摆在风里轻轻晃动，是田中。
她手里似乎攥着一张纸片，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我悄悄走到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坐下，她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猛地转过头，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泪珠，看到我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忙用袖子抹脸。
“你怎么在这？”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硬撑着摆出冷淡的样子。
“吃便当。” 我举起筷子夹起一块章鱼香肠放入口中。
没想到虽然是男生做的便当，但味道却意外不错。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便当盒上，又迅速移开。
我瞥见了她手中的那个纸片，是张照片，同我在便利店时，她掉落的那张两名女孩尽力欢笑的照片一模一样，而她似乎也发觉到了我的视线。
“她叫佐藤奈绪。” 田中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初中时我们说要一起考这个高中继续做朋友。”
我嚼着米饭，津津有味地听着她的话。
该说不说，就算是男的，每天能吃到这种美味便当也值了，已经不想回到便利店面包饭团当午饭的生活了啊。
“去年夏天，她死了。”
我夹着章鱼香肠的筷子顿在半空，嘴里的饭粒还没嚼碎。田中说完那句话就把头转了回去，下巴抵着天台栏杆。
“这样啊。” 我故作平静地说。
虽然强装镇定，其实我想问很多事，比如她怎么知道是去年夏天，比如照片里笑得那么开心的两个人后来怎么了。
但看着她攥紧栏杆的手凸起青筋，那些话像被卡在喉咙里的饭团，怎么也咽不下去。
阳斗做的便当还剩一半，鸡蛋的甜香混着远处操场的尘土味飘进鼻腔。刚刚美味无比的便当，现在却觉得觉得吃起来有点噎人。
我扒拉着饭盒底的海苔碎，期间我和她默不作声，因为此时此刻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午休铃响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把空便当盒塞进书包，盒盖没扣紧，晃悠着走下楼梯时，听见里面的勺子叮当乱响。
阳斗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那一团淡蓝看见我就挥了挥手。
“苍同学，便当好吃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卷着校服袖口。
“啊，特别好，我都想天天享用了。” 我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那、那个，明天给你带梅子干吧？配米饭吃很解腻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罐子。
“可......可以吗？明天也要给我做？”我莫名感到有点惊喜。
“当然了，便当这种多做一份也很简单，加大些许烹饪的量就好了啊，再说我弄脏你的鞋子，一顿便当并不算什么啊。”他有点坚定地说。
我刚要答应，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站着个人。田中背着书包，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半张脸，正盯着我们这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转身就走，黑色的书包带在背后甩得像条鞭子。
放学后，我回到店里，放学后的便利店比平时热闹。我在收银台处四处张望。
穿着棒球服的男生买运动饮料，戴着眼镜的女生数着硬币买巧克力，田中站在收银台后面，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她今天没穿那件黑夹克，校服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只是低头扫码时，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还是那副谁都欠她钱的样子。
“前辈，这个多少钱？” 她突然开口，手里捏着盒口香糖。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叫我。
“十七日元。” 我回答她。
她将几张纸币放到钱柜，撕开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腮帮子鼓出个小包。
也没多滞留，她转身便去整理货架了。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只收拢翅膀的鸟。我看着她把薯片袋摆得整整齐齐，突然想起早上在天台她掉在地上的照片，两个女孩笑得露出牙齿，阳光把她们的头发染成金黄色，心里变得隐隐复杂起来。
晚上关店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我锁着门，田中站在屋檐下翻书包，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伞。
“我借你吧，明天还我就行。” 我从车筐里拿出折叠伞。
她抬头看了看天，雨点打在她的睫毛上，像沾了层雾。
“不用。” 她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里。黑色夹克套上制服，在雨幕里一闪，就消失在拐角处。
我骑着单车往家走，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凉。路过学校后门时，看见天台上亮着盏灯。有个人影趴在栏杆上，校服的颜色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但那黑夹克的背影我还是认得的。
不知是不是良心驱使，我停好车爬上天台，田中果然在那里。
她没回头，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风把烟蒂吹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未成年不让抽烟，更何况还是校内。” 我撑着伞，站在她身后三米远的地方说。
她把烟盒塞进兜里，从栏杆上直起身。
“青木前辈，你相信巧合吗？” 她突然说
“什么？”
“比如，” 她转过身，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领口。
“刚好在天台吃饭，刚好说起去世的人，刚好……”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
“刚好有人在同一天跳楼。”
我的后背突然有点发毛。雨下得更大了，远处的路灯在雨里晕成一团黄。
“你说什么？”
她却笑了，嘴角扯出个奇怪的弧度，像被人用手掰上去的。
“没什么，” 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我和阳斗路过一年级走廊，阳斗把梅子干塞进我手里时，我还在想昨晚田中的话。
“苍同学，你看那边。” 阳斗戳了戳我的胳膊。
我透过教室窗户，看见田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头埋在臂弯里。
“那个女孩子表情很吓人啊。”阳斗看着她说。
我当然明白，那和我一年前遇到她时她的表情一模一样。
午休去天台吃便当的时候，我特意多带了双筷子。田中果然在老地方，手里拿着那张和她好友的合照。
我把筷子递过去，她抬头看我的眼神如同一只受惊的野猫。
随后，我对着她打开了便当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