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那天一事,尽管过去了一个晚上,天台的冷风似乎还黏在皮肤上,带着佐藤奈绪这个名字沉甸甸的重量。
只是隐隐记得,她无视了我昨天天台上递来的筷子,跑回了楼里。
我甚至忘了是怎么把剩下的便当吃完的,也忘了阳斗后来在教室门口亮晶晶的眼神。
放学铃声一响,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蹬上单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仿佛想把那份压在胸口的滞闷甩掉。
推开便利店的门,熟悉的暖气和清洁剂味道扑面而来,才让我有种落回现实的实感。
风铃叮当,田中已经在前台了。她换了工作服,低垂着头,正在整理收银机里的零钱,动作机械而熟练。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再像昨天在天台时那样带着湿漉漉的脆弱,又重新裹上了一层薄冰,疏离、空洞,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来了。”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有点哑,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我们只是最普通的、连名字都不必叫的同事。
柜台下,她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工作服袖口的一粒纽扣,指尖微微发白。
“嗯。”我应了一声,喉咙有点发干,套上工作服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店里暂时没有客人,只有冰柜运转的嗡嗡声填补着沉默。那沉默不再是初识时单纯的尴尬和压迫,里面混杂了太多东西——关于那张照片上的灿烂笑容,关于“死了”这个词的冰冷回响,关于她此刻看似平静下的暗流。
我有很多问题,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佐藤奈绪是怎么死的?那个“跳楼”的巧合是什么?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但看着田中那副拒人千里的侧脸,所有的问题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们各自占据着收银台的一角,像两座沉默的岛。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我假装埋头整理票据,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她。她偶尔会无意识地摸向制服外套的口袋——那个装着照片的钱包所在的位置。
每一次触摸,她的下颌线都会绷紧一瞬,眼神变得更加空洞。那件曾经让我觉得压抑的黑夹克,此刻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像一片沉重的阴影。
“欢迎光临。”门口风铃响起,一位中年主妇走了进来。
田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瞬间切换了模式,脸上堆起那副经过反复练习、略显僵硬却足够标准的职业笑容。
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带着刻意的轻快。
我看着她流畅地扫码、装袋、找零,对客人礼貌地说着“谢谢惠顾”,仿佛刚才那个在天台落泪、在沉默中抠着纽扣的女孩只是一个幻觉。
客人离开,笑容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快得像被橡皮擦抹掉。
她靠在椅背上,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疲惫感从挺直的脊背里渗出来。那股无形的隔阂又悄然围拢,但里面似乎掺杂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疲惫——我们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沉重的秘密,用工作和表面的平静来维持这份脆弱的日常。
“喂,”我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沉默,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
“那个……周六要来清扫,你知道了吧?”我指了指店长前几天贴在墙角的通知单。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张通知,没什么情绪。
“店长早上提了一句。”
“估计会挺累的。”我试图让语气轻松点。
“羽樱前辈肯定又要闹腾。”
提到羽樱前辈,她紧绷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像投入死水的一粒小石子激起的微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她……很活跃。”
又是短暂的沉默。但这次,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我们的话题像两条平行线,小心翼翼地避开中间的深谷,只围绕着便利店、工作、即将到来的清扫日打转。这种刻意维持的表面平和,成了我们之间新的缓冲地带。
下班时,她依旧走得很快,那件黑夹克融入夜色,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推着单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天在天台感受到的那种沉重感又悄然漫上心头。便利店的灯光在身后拉得很长,照亮门口那块“清扫日暂停营业”的小牌子,距离周末,只剩下两天的平静。
而这份平静之下,那个关于佐藤奈绪和去年夏天的疑问,像一颗埋下的种子,在沉默的土壤里悄然滋长,等待着清扫日里,或许会被无意中翻出的契机。
周末清晨便利店内的阳光有些恼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夜晚的凉意,混合着清洁剂特有的、略显刺鼻却令人安心的气味。店门外挂着“今日盘点,暂停营业”的牌子。
我推开店门,风铃“叮叮”脆响。店里意外的热闹,或者说,是即将热闹起来的前奏。
“呀哈喽——小苍,早上好呀!”羽樱前辈元气满满的声音率先响起。
她正踮着脚试图把一个巨大的“正在清洁”告示牌搬到更显眼的位置,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旧工作服,袖子挽了好几圈,马尾辫随着动作活泼地跳跃。
“早、早上好,羽樱前辈。”我下意识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收银台方向。
田中和司已经到了,她正低头整理着桌上散落的几块抹布,身上同样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备用工作服,深蓝色的布料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几缕黑发不听话地垂落在颊边。她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似乎少了点平日待客时那种刻意为之的僵硬感,只是纯粹的……空白?或者说,是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的迟钝。
“啊,青木君也到了!辛苦大家周末还要过来。”店长先生从后面的仓库里探出头,他今天没穿那身略显严肃的衬衫西裤,而是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运动T恤,手里还抱着一大摞崭新的货架隔板。
“来来来,都过来一下,咱们简单分个工!”他的脸上带着标志性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我和田中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店长那边靠拢,羽樱前辈也终于把告示牌摆好,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