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自助餐的盘子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李子。
她咬下去。
汁水充足,果肉呈现出莹润的黄色,吃起来爽脆酸涩。
“好酸。我还以为会是甜的果子。”
她转过身,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跟导师如是说。
她的导师是带着面具、看不到脸的人。
宽大的衣服遮挡了她身体的曲线,让人辨识不出她的性别。
但假若开口,便没人不知道她是一位女士。
听到少女委屈的抱怨,导师笑了笑:“傻孩子,现在又不是吃李子的季节。不用吃,你也该猜得到,它并不会如同你想象中那般美味才对。”
少女的注意力没有在李子上停留太久。
她把酸涩的李子吃完,拿着那粒核来到导师面前。
“老师,”她说,“我用这粒种子来进行故事创作可以吗?”
老师看了看,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是说,只要是拥有生命和未来的种子,便都可以在其本质上创造故事吗?”
导师接过那粒种子。
“是的,你说的没错。在我们学习的教典上,确实这样说:‘拥有生命和未来的种子,都可以在其本质上创造出故事。’
“这是零号剧作家在世界中设定的规则。
“而我们诞生在世界的世界中,我们自然也服从这个规则。如今无数的故事都是因此而被创造的。”
“那我为什么不能用这粒种子来创造故事?”少女困惑。
“傻孩子,”导师说,“自然是因为这粒种子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未来,更不需要去谈论它的本质。”
少女很震惊。
“怎么会?它是果子,虽然没有成熟,但它内部的果核里一定是存在着未来可以生长出来的幼嫩的生命的。”
但导师说:“这份生命,连同它出现在这里被你吃掉的命运,已然诉说了它未来注定的结局。”
“注定的结局……”
少女喃喃自语。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了这注定的结局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广袤无垠的海上,在无有陆地的地方,在船下深深的海底,这样一粒小小的果核如何能够得到生根发芽的土地?
不需要去思考,便知道它没有答案。
这便是导师所言的没有未来的生命。
“但它总会有生命在其中诞生!”少女看向导师,“我认为这粒种子中的幼嫩的芽还存活着。”
“存活?别开玩笑了,孩子。在它未发芽之前,幼嫩的芽都不存在,哪里有什么存活可言?”
“可是——”
“好了,”导师打断道,“新一届羽毛笔的赐毛仪式,下个月就要开始了。你有把握获得一根羽毛笔上的纤毛吗?”
听到这话,少女叹了口气:“哎呀。我记得很早以前听到的传说,都是古代的贤者们得到了一根羽毛,而那根羽毛正是羽毛笔创作的前身。但是渐渐的,学徒越来越多,能够被称为羽毛笔的东西就从一整个羽毛到半只羽毛,再到1/4的羽毛,甚至直到今天,现在,只是一根羽毛上的一段纤毛了。早晚有一天,信奉羽毛笔的咱们的教会连一根羽毛笔都拿不出来了。”
导师听到这话笑出了声:“你还真是幽默,傻孩子。”
“我才不是傻孩子!你不停地这样说我,让我很不痛快!”
“可是你确实在犯傻,确实在问一些本就不需要再问的问题。”
少女垂眸。
“可是总会有那种情况?因为不需要再问,所以毫不知晓,只是一味地推进再推进。那些事,那些人,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昙花一现。今天出现,明天消失;后天出现,大后天又消失。什么东西也不在。没有谁能够为失去了过去的熟悉感的人带来欣慰。”
“没想到,”老师说,“你这把年纪,你这个年纪竟然也能知晓到这样的程度吗?看来你确实如同我所预料的那样,是一个勤学好问、不断为着世界的规则和秩序求索的孩子?”
“那是自然了。唯有如此,灵感才会源源不断的诞生!”
闻言,导师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时间过去很久。
这日,新的宴会又开始了。
在这时候,飘扬在海上的船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在世界之外。
来过多次的少女醒来,从那摇曳的梦中。
她晕晕乎乎的身体十分不适应,但也逐渐开始习惯,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生存在这里的技巧。
她走过走廊,通过楼梯来到甲板上。
她来到扶手边,来到围栏旁边,望着遥远的天海相接的平面。
那边缘的线,看不到一点的陆地,就是偶尔能够看到尖尖的船的桅杆从地平线下升起来,慢慢地看到它整个船身,许久之后,看到它行驶到船的身旁。巨大的锚令这艘船没有移动。
海上动荡不宁,天空时晴时雨。
但这一切,都与他曾经所在的地方不一样。
来到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神秘的戏剧,像是传说的故事中,拉开衣柜就发现墙壁有一个洞,钻进去就来到异世界一样。
她从那个抽屉里发现这张船票。
她拿着船票找到自己的导师,质问她,为什么——这次——自己不可以跟着去。
然而,突然发生的那件事情,令这个机会落在她的头上。
她与导师的内心也许都是感慨的。
她还不清楚主角的想法,但!平心而论,至少导师的脸上有了笑容,这倒是肉眼可见的。
如今,自己跟着导师来到了船上。
原本的新奇,在经历了身体的痛苦后,逐渐变得平凡。
这里和陆地上有什么区别?
就只是增加了身体的不适应。
又到了吃饭时间。
她与导师再次相遇于自助餐的台前。
导师的脸色变得很差,她似乎也有严重的水土不服。
“老师,您还好吗?您今天看起来……”
导师伸出手摆了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够了。赶紧吃饭,我还要回去休息。”
少女没有再继续说话。
导师是一名剧作家。
少女并原本没有资格成为剧作家。
因为名额满了,她怀抱着满腔的希望来到那所学校。
然而,她并没有能够得到导师们的青睐。
那么多位导师,只有一位对她说:“我其实很看好你。因为我看到你对于创作故事的热情。可是要为神创作,仅仅只有热情是不够的。对于神明来说,祂已经看过无数的故事了。而我们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神明没有看到过的故事的。”
少女感到很奇妙,并为此发出疑问。
“我觉得这话是不对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在为神明创造故事,我们创造的每一个故事又都是神明看过的,而神明又对这些看过的故事不屑一顾。
“那我们岂不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神明的青睐了?”
导师没有说话,就好像少女的话事实上陈述了某种事实。
“您在骗我对吧,导师!”少女十分的惶恐,“这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我从小到大就听说神明赐予了我们机会,让我们在世界之中角逐比拼谁的故事最有趣。写出一个无聊的故事,那确实是很悲伤的事情。但我们一定可以写出超越过去的自己的故事。”
导师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无法选择你的原因。你对你自己太过于相信了。你怎么能够肯定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生活在名为世界的故事里,这是古老的历史流传下来的资料。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从小就在背诵:‘我们谁也不可能超越世界这个故事本身。’”
导师沉默以对。
这让少女如坠冰窟。
原本罩在身上的温暖的阳光也变得虚假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我不相信!”
但导师只是无奈的叹息,转身离开了。
少女在那一刻才意识到,不论她说什么,世界都不会为她改变。
即使她符合标准,世界也没有承认她拥有资格。
就这样,少女在学校中继续生活。
即使没有能够拿到剧作家的资格,她也仍旧是那所学院的学生。
但原本欢乐的、开心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学生时代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当初是怀抱着要成为剧作家这样的信念进入这所学校的,而如今,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这里被看护、被圈养,只不过是有一个能吃能住的地方,有许多可以接触和认识的人。
但她真正想要去做的事,她想要成为剧作家这样的愿望,完全的破灭了。
即使她用力的想要吹起自己的气球,路过的每一个人也都要拿针把它扎破,然后残忍地告诉她:“你没有这个资格!”
“为什么?为什么?!”
每天,每一个场合,只要有发生的机会,少女都站出来向天大喊:“为什么?你们告诉我!”
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深深的凝望她,然后垂下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别闹了。剧作家……那不是我们能够接触的事情。”
“你就醒醒,难道你以为你可以成为剧作家吗?就以你那蹩脚的故事?”
“说实话,确实您的故事听上去很有趣。但我觉得有趣有用?神明是不会觉得有趣的。”
“你还抱有着这样幼稚的幻想吗?你难道不知道剧作家根本不可能降在我们这些普通人身上吗?只有剧作家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神的剧作家,你明不明白。”
“剧作家?我曾经也以这为目标的。但是就像你所经历的一样,我也经历过。我无法为神明写出故事,因为神明根本不需要我的故事。祂看过无数了,而我想不出更多。我难道比过去的人都超绝吗?不,所有的经典流传至今,我仅仅只是窥视几页都觉得咋舌,都觉得自己毫无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未来?我甚至没有自信说我的作品是能够接受时间的考验,必然流传到未来的。即使神明不喜欢,人类也是会喜欢的?我没有胆子说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你是想成为剧作家才来到这所学校的吗?可惜了,今年想成为剧作家的人尤其的多。羽毛笔教会派遣的名额已经没有了。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是我的能力也十分有限。假如我不能够去帮助那些已经获得名额的孩子,那么……你现在也能感受到这种被淘汰的痛苦的感觉吧?他们难得抓住机会,而晋级的名额少之又少。他们中的某人最终也将如你这般体会到失落,体会到自我的无意义,体会到也许……他,根本不适合创造故事。”
那么多人,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刺在少女的心上。
“我难道……”她走在阳台,凝望着天上金黄色的月亮,忍不住流下眼泪,愤怒的大喊:“我难道不成为剧作家就无法书写故事吗?”
时间几乎在这一刻静止。
——没有人这么说。
她也知道。
她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假如你只是想要写一个故事,没有人会阻止你。
世界这个故事就是有这样的规则——
人会在生活中诞生出无数的梦,有一部分的人会觉察到这些梦,并将梦写成一个又一个故事。
但这些故事之中,有那么几个受人们的喜爱,有那么一个受神明的喜爱。
——这是多么残忍的选拔和筛除。
少女说出那些话后,突然意识到,没有谁限制她。
即使她生活在世界的世界里,她不追求剧作家这样的身份,她仍旧可以去写她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
她的眼泪无法停止。
“为什么我就是想要成为剧作家?”
她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年十二月,新年,她毕业了。
她在茫然之中接过了老师递来的毕业证书。
“恭喜你。”
老师的脸上有着欣慰和惆怅。
一方面为她竟然能够不放弃地完成学业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另一方面又为这少女终究是没有能够成为剧作家而感到无奈和悲伤。
他有这个资格感到悲伤吗?
不知道。
老师的表情也逐渐阴郁起来。
他转过头,还有那么多的学生,在那长河一般、山脉一般的人群中,只有那么几人未来可能走上被神选中的舞台。
少女远远地离开了。
少女怎么能面对她的如今?
但她不得不面对。
少女怎么能迎来未来?
但她一定会迎来。
她就这样离开了那所学校。
回到了她的家中,免不了要遭受一些嘲弄的。
“哎呦,你回来啦?我们的大剧作家回来啦?”
曾经不算遥远的曾经,当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会感到一阵难以掩盖的骄傲,她会大笑,她会揽住那些人的肩膀大声说道:“我可是未来的剧作家。现在能跟我在一起说话算你们有福气。”
但现在她听到这话只是讪笑。
她耳朵发红,浑身发热,有些尴尬,甚至无法牵动起嘴角。
“怎么了?你逃学?”
“那倒没有。”
少女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她只能岔开说:“最近听说咱们这儿雨下的挺大,碍事?新增加了一个湖的?”
他们聊起来,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只要不聊那些过去的梦一般的话题,少女就觉得世界还跟以前一样,轻松自在。
只是没有了盼头。
少女继续往家走。
她回到家。
家里仍旧是冷冷清清的。
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且都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投注了大量的精力、金钱。
他们好像正过着自己的生活。
少女没有办法加入他们,只能像旁观者一样观察着他们。
如果是在过去,她当然也有能够投入的生活。
“我的创作!”她大喊着。
但现在,她长大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在这现实世界之中大喊大叫,说着“我要创作一个故事”的勇气。
她没有这个资格。
“不,不是这样的……”
少女有些难受,她痛苦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蹲在门口,眼泪就这样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不是这样的……”
她控制不住地喃喃着。
没错。
在世界这个故事之中,曾经有这样的话,曾经有无数人去剖析、去解释、去证明:“任何一个存在于世界中的生灵都可以去创造故事。”
只是,没有几个人是剧作家。
而神明只会阅览剧作家们的故事,并从中挑选出一个最合祂心意的故事。
创作出那个故事的人,便是世界级的首席剧作家。
那是一个多么光辉而伟岸的名字——为神明工作,能够接触到世界这个故事原本的核心。
可以看到零号剧作家的手稿,可以去触碰那些真正古老而真实的世界尸骸。
曾经少女也这样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巨大的名为世界的尸骸身旁踱步,伸出手抚摸它。
虽然看不清弄不明,但她感受得到。
但如今她没有那个资格了。
越是成长,她越是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人类为什么只能活一百岁?”
她痛苦的哀嚎着。
房间的门紧闭着。
母亲有母亲热爱的生活,父亲有父亲热爱的生活。
她已经成年了,她必须要投入到自己热爱的生活之中,才能活下去。
可是她的热爱……她竟然热爱了一个无法继续热爱的东西。
“太可笑了,少女。”她一边落泪,一边小声说着,“我原来竟是这样可笑的家伙。”
——回忆,就停在这一刻。
因为上菜了。
今天的自助餐比想象之中开始的更慢一些。
导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么?”
“没什么。”
少女缓过神。
她的脸上仍扯出一些礼貌的社交的笑,但她的心中,她的灵魂,并没有来到这海上,仍旧被封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那是一个她只能哭泣,只能无奈地为死去的梦想所哀悼的地方。
少女跟着导师一起走入餐厅。
船上的侍者把食物端上来,布置好。
她又一次走到了水果摊前,拿起洗的干干净净、还挂满水珠的一颗李子。
“昨天它就是那样的酸涩,今天……”她想,“假如我不咬下去,它就也许还是甜的。”
是的,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她的梦想就是这样的,她所有的一切……
“好了,打住。”
少女用力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不要再去想这些了,”少女想,“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有答案的无望的事情了。”
她这样想着,就把那李子放进了嘴里。
咔嚓一口。
是酸涩。
酸得她流下眼泪。
“很酸吗?”导师有些震惊。
少女只能强撑着抹了抹眼泪,笑着说:“没有,吓了我一跳而已。我还以为它会很甜,结果……”
导师于是把伸向李子的手收了回来:“我还是吃桃子。”
她伸向了另一边。
少女拿着那咬了一口的李子不愿意放下。
她又咬了一口,还是那么酸。
少女的眼泪无声地划过脸侧。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
但酸涩又怎样?
她想。
这李子那么的好看,那么的新鲜,那么的脆,只是她不习惯吃酸而已。
她仍旧试图把它吃完,一直吃到最后剩一颗硬硬的核。
她的嘴有些发麻,甚至到最后开始发苦了。
少女抓着那枚核,几乎划破她的手心。
疼痛,也没能阻止她的行为。
她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枚李子。
“这一枚应该是甜的?”
咔嚓。
她又咬下去一口。
酸的。
她几乎把那李子丢掉。
虽然心中还想着要勇敢地、坚持地把它吃完,但她再下不了口了。
她望着那枚被咬了一口的第二个李子,内心对自己的唾弃油然而生。
是的。
根本不是这世界在拒绝她,只是她知难想退了。
不该如此的,她不该退的。
少女心想:“我是那么热爱创作,那么渴望写出比我过去更好、更卓越的故事。但为什么?为什么在得知了自己无法成为剧作家后,就连笔都提不起了?就连字都写不好了?我再也……没有了创作故事的欲望。为什么?难道我不是热爱故事,而仅仅只是执着于成为剧作家的梦吗?”
她得不到答案。
她被悲伤纠缠、束缚。
一直到吃正餐,吃那一块滋味美妙的肉排,她仍旧心里不是滋味。
但那食物又是那么的好吃,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正吃着,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咔哒。
就像是有钟表移动了一格。
少女下意识抬头,想要寻找哪里有钟。
但哪里都没有找到。
“发生了什么事?”她感到困惑。
那一天,吃完饭,她与导师分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想:“我为什么要继续呆在这里?在这艘船上?假如拿着船票去找船长,告诉他‘我想走了’,他在确认后就会派人开小艇送我回去。那小艇会先行驶到附近的船周围,那艘船就会放下软梯,把我拉上去。我就能跟着那艘船前往陆地。”
少女有些犹豫。
离开还是不离开?
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她本身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剧作家的替代品。
那家伙死去了,同时那个剧作家的名额也被收走了。
她只是得到了一张来放松取材的船票。
她不是得到了成为剧作家的机会。
得到了……能够代表教会的大家,写一篇故事,令举办方开怀,从而得到羽毛笔上一根纤毛的使命。
那不是爱。
不是幸福。
乃是不得不去撑起的,责任与义务。
导师找到他的时候她有多开心,来到船上,得知要做的事后,就有多失落。
确实,这里的一切她都没有体验过,也许把它们作为取材的一部分,就会得到很好的灵感。
但这些都敌不过她内心的虚无的伤痛。
她趴在床上,眼睛埋在枕头里。
“我想要成为剧作家……”她的声音在颤抖,“我难道不能吗?”
可问完这两个问题,她又忍不住问第三个。
“为什么,我为什么……
“一定要……成为剧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