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的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刚刚那是什么?!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那阵钟声究竟来自于何处?
是他的金手指?还是说,是这个世界他尚未知晓的神秘面纱被无意间掀开了一角?
震惊与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交织着攥紧了他的心脏,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亚文的脑中轰鸣:这个蒸汽弥漫,马车辚辚的世界,其表面之下,恐怕汹涌着他无法想象的暗流!
恐惧与兴奋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亚文的脑海,
恐惧源于对这个世界的未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生存下去;
而兴奋,则是亲眼见到了并不平凡的力量!
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亚文站在报社门口,像个溺水者般大口喘息,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他不死心地尝试着,屏息凝神,试图重新捕捉刚才那种仿佛时间凝滞,万物纤毫毕现的状态。
然而,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那种玄妙的感觉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就只是他惊魂未定下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感受到周围陆陆续续有带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向他聚集过来,亚文决定暂时先放下心中对刚刚那奇怪一幕的好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找到立足之地。
深吸一口混杂着煤烟与马粪味的微凉空气,亚文迈步离开了报社。
这一步踏出,就仿佛真正跨过了无形的界限,将自己彻底投入了这个蒸汽弥漫,充满着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异世界。
街道旁的路牌清晰地写着“郁金香大道”,他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如同历史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要先回家,可是却不知道威廉大街在哪个方向,亚文只好向一位路人请教了一下威廉大街的大概方向,又因为担心自己身上的现金恐怕根本不够坐马车用的,亚文只好选择步行。
一路上亚文都睁大着眼睛,认真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那擦肩而过的报童嘶哑的叫卖声,街角面包店飘出的酵母香气,橱窗里陈列着的结构复杂的黄铜机械,还有远处那些高耸入云、如同巨兽般吞吐着滚滚浓烟的工厂烟囱。
他刻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捕捉着路人的只言片语,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关于这个世界的图景。
坏消息是,这种方式效率低得像在沙里淘金,而好消息是,他并非一无所获。
简而言之,这个世界大概类似于地球十九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没多久的时期,街边的建筑景色,乃至是行人的着装服饰,到处都充斥着一股子维多利亚风格,而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做亚伦,是阿尔比恩联合王国的首都。
远处的天空高耸的烟囱在向天空排放着漆黑的烟柱,亚伦与地球的伦敦一样,似乎都有个雾都的名头,以空气质量极差而闻名。
虽然空气质量确实令人不敢恭维,但亚伦却的确是阿尔比恩的明珠,是阿尔比恩,乃至是这整片大陆最繁华的都市,是人类文明在这个时代的顶点。
然而,这“明珠”的光芒下,不足之处却也同样明显,宽阔的主路尚且好一些,可一旦拐进小道甚至巷子,路边的垃圾堆与不明物体,甚至都让亚文情不自禁的捂住口鼻,然后离得远远的。
尽管知道了威廉大街的大概方向,可亚文却似乎远远低估了威廉大街与郁金香大道之间的距离。
他已经步行了好一会,远远的能看到地平线的方向有一座类似于大本钟的高塔,上面有着同样巨大的时钟,他离开报社时时间还没到中午,可现在都已经午后了,他似乎还离威廉大街有一段距离。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前身怎么会选择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工作,这就算是坐马车,也得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吧?
“累死了,这样下去不行,得补充点能量。”
亚文又累又饿,这具身体似乎有些出奇的虚弱,才走了大概几里地,就隐隐有种要支撑不下去了的感觉。
再联想报社那位老板先前所说的话,亚文不得不怀疑,前身是因为不知道被什么撞了,又没钱去医治,所以才死去了,而身体则被他这个异乡人给占据了。
他来到一家街角的面包店,要了两个白面包,他甚至不敢要的多,生怕自己身上的现金不够用的。
两个白面包,一共花了亚文2便士,原本就只有12便士的现金,现在一下去掉了1/6,让亚文肉疼不已。
在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他身上的钱可是用一分少一分啊,就更别说那位报社的老板似乎有了将他给“优化掉”的想法了。
不过也多亏买了两个白面包,也让亚文对这个城市的货币和基本物价有了一些基础的概念。
既然都那么的相像了,那货币政策再抄一抄似乎也不奇怪吧?
与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一样,阿尔比恩的货币单位也同样是金磅、先令、便士三步走,一金磅为20先令,一先令12便士,换算下来,也就是240便士等于一金磅。
“这下真的是糟透了。”
亚文看着手中剩余的10便士,有些庆幸自己之前幸亏没有选择坐马车,否则就这点钱绝对不够付车费的。
他必须要尽快回到“家”,找到原身可能留下的积蓄才行,否则说不定,他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如果真的要穿越,好歹也让我穿越到一个有钱人身上吧,至少不用为食物的问题而发愁。”
亚文叹了一口气,感叹着自己的不走运。
虽然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害怕的要死,可现在他反倒是不怎么担心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近乎破罐破摔的韧性冒了出来,比起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此刻填饱肚子的本能和独处异世的孤独感更让他心悸。
在街边啃完面包,亚文继续前往威廉大街,路上一座庄严肃穆的教堂出现在眼前,彩绘玻璃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暗淡,但仍有不少衣着朴素的平民进进出出。
就在他即将路过的时候,一位年迈的修女面带笑容的向他递上来了一张传单。
那修女笑眯眯的看着他,胸前别着一个金色的圣徽,是一柄特殊的金色长剑,这位修女站在教堂门前,为来来往往的行人递送传单。
亚文并没有拒绝,接过了传单握在了手中。
他对于去教堂中参拜并不感兴趣,也并没有想法去皈依某一位神明。
之所以将其握在了手中,是因为他敏锐的看到了那张传单上的一行字,上面写着每日中午与傍晚时分,教堂内部会向平民免费提供救济用的餐食。
这倒是让亚文来了兴趣,如果身上的钱用光了,短时间内又没有挣钱的手段,到时候就可以来教会领救济餐过活,虽然有些丢脸,但总比饿肚子要好的多。
传单上面关于教义和布道活动的信息他看都没看,只是瞥了一眼传单上最显眼的部分。
那上面印着一行花体的字母,翻译过来是「戒律」的意思,那似乎是此处的教堂所信仰的神明的代称,就像前世的上帝一样。
其上还有个图案,形状是一柄剑格形似天平的华丽长剑,那似乎是象征着这位神明的标志或圣徽。
“感谢你,好心肠的神明大人。”
他小声的感谢了一下这位不知名的好心神明,亚文没有在此地多呆,只是将传单卷了卷,小心的塞进裤子口袋之后,就继续前进。
他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顺利的来到了威廉大街,只是与他想象中破落的街景不同,威廉大街居然是一条十分整洁干净的长街,看起来甚至是中产阶级才能居住的地方。
这里紧靠着直接穿过城市的亨德森运河,与南边工厂遍布的工业区相距很远,所以就连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不少。
亚文来到了威廉大街第31号的地方,发现那居然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从外观上来看还十分的整洁也十分的干净,这让亚文感到十分的诧异。
“怪了,难不成我的运气还不错?其实原身的经济状况还不错?”
他走上前去从兜里摸出了一串钥匙,插入锁销,轻轻一拧,厚实的橡木门便顺势而打开,露出了屋内的景象。
屋内的装潢风格也是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斑点格子试样的墙纸虽有些泛黄,但看起来足够的干净。
一楼是客厅,窗帘没有拉上,昏暗的光线照进室内,提供着微弱的视野,亚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攀附在墙壁与天花板上的黄铜色管道,他在报社里也能看到不少,那似乎是蒸汽管道,又或者是燃气管。
他看到门旁的墙壁上有了开关,这让亚文感到惊讶,他轻轻把开关往上一推,屋内的燃气灯瞬间就亮了起来。
这个发现让亚文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发展水平似乎不能完全带入地球的历史来看,这个世界的蒸汽技术似乎远比他熟知的另一个世界同时代要强。
罩着黄铜灯罩的燃气灯,风格简单且干净的布艺沙发,搭配上一个手工实木打造的茶几,旁边的书架上还放置了不少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通俗小说,而且都有被翻阅过的痕迹。
“看来也是个爱看书的……”亚文心里嘀咕了一句,对这个“自己”多了点莫名的亲切感。
“环境还不错,能住这样房子的人,经济条件怎么说也不会太差吧?”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快速巡视了一下一楼。
一楼除了客厅与一间客房之外,还有一间衣帽间,里面的衣服都是很普通的衣物,而且还只有男性的衣服,这个发现让亚文明白,前身恐怕是一人独居。
这个发现让亚文松了口气,看来他至少暂时不用面对“熟人”的盘问了。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二楼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其中的一间卧室被拿来用做了储藏室,里面放置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而另一间卧室,显然就是主卧了,推开门,一张结实的四角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干净被褥,木质地板颜色深暗,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陈年的木头气味。
“这样的地板应该很容易生虫吧?希望前身注意卫生,或是经常进行驱虫工作。”
小声的吐槽一下之后,看了一圈,亚文的目光很快又被窗边的书桌吸引过去,书桌的桌面上简简单单的放置了一些文稿,还有一部老旧的按键式打字机。
这很正常,因为据亚文所知,前身的身份是位记者。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书桌上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黄铜匣子,那匣子表面錾刻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铜线,透着一股低调的贵重感,而匣口处,一把小巧玲珑的锁扣得严严实实。
亚文立刻掏出钥匙串,满怀希望地逐一尝试,然而,无论是细长的还是扁平的,没有一把能插入那锁孔分毫。
“啧,锁上了?”他有些失望地将匣子放回原处,指尖感受着冰凉的金属触感。
“里面装了什么?该不会……是钱吧?”
这个念头让亚文心头一热,但随即又按捺下去,这匣子看起来颇为精致,强行破坏太可惜,也怕损坏里面的东西,他只能暂时作罢。
放下了打不开的匣子之后,亚文又在屋内仔细的走了走,可当他想要去到三楼看看三楼有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通往三楼的楼梯被木板给封住了,而且封的很死。
亚文盯着那封死的入口,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可看着那钉得死死的木板,再想想自己这具虚弱的身板和初来乍到的处境,他明智地压下了探究的冲动。
“算了,也许是结构不稳,或者干脆是环境太糟糕了?还是先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带着一丝疑虑,亚文又转身走向了卧室旁的洗漱间。
里面的陈设印证了他对这个时代卫生条件的想象:一个简单的搪瓷洗脸盆,一个黄铜水龙头,一个看起来颇为原始的抽水马桶。
正当他打量着这些“古董”设施时,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墙上那面蒙着些许水汽的梳妆镜,可镜中的影像,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镜子里的人影,穿着一身棕褐色大衣,打着领带,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颊因为长途跋涉而微微泛红。
尽管穿着打扮与亚文一直以来习惯的有所不同,风格与气质也更偏向西方化一些人可那张脸却是亚文最熟悉不过的!
因为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脸颊!就连额角那一丝隐没在头发之下的胎记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
亚文猛地抬手,几乎是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颊,镜中的人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带来无比真实的触感。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扮演一个全然不同的“亚文·索伦莫尔”了。
可命运却似乎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不仅是穿越了,而且还穿越到了“自己”身上?
难道这个世界的“亚文·索伦莫尔”,是他在这个异世界的“同位体”?
不然总不能真的有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吧?
所以说……他不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只不过这个自己不是别人,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亚文好半天才拧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