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神官向亚文询问了情况,虽然对这个世界的教会没什么想法,可亚文还是不免想起了那位福斯特先生对教会避之不及的模样,因而他也只是对那些赶来的神官们说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说霍普金斯先生不舒服,有些担心他,所以才跟出来看看情况,却没想到霍普金斯先生居然一个人晕倒在了这里。
而那几位神官或许是见亚文只是一个普通人,因此也没为难亚文。
不过在亚文离开之前,却注意到一位随行的修女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对他扫了一下,之后对那位老神官点了点头,他们才终于放心下来。
亚文一瞬间看到了那位老神官的身旁似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那是一个约莫半人高,主体由打磨光滑的深色硬木构成,关节处是精巧的黄铜铆钉的人偶。
它没有五官,只在面部中央镶嵌着一枚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形似橄榄枝的符文晶石。
它的动作无声无息,如同一个被赋予生命的精致木偶,安静地悬浮在离地几英寸的空中,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的奇异气息。
联想到之前福斯特先生所说的瞳术师的好伙伴——“侍魂”,这让亚文意识到,看来教会也是有着瞳术师的组织的,只是和福斯特先生他所在的组织不同,或许是竞争关系,又或者是别的些什么,所以福斯特先生才会想着要避开教会的人。
教会的神官告诉亚文,说霍普金斯先生是染上了一种很严重的急症,需要带会到他们「生命」教会的教堂进行医治,亚文当然知道这只是托辞,但亚文也不会傻到去拆穿他们。
当亚文拖着疲惫却异常兴奋的身体回到威廉大街时,深沉的暮色已彻底笼罩了亚伦城。
街边的煤气路灯次第亮起,在薄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着秋天夜晚的寒意。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抗议——奔波了一天,除了早上艾丝莉女士的可颂和中午应付的一点面包,他似乎就再没吃过一点东西了。
“唉,看来今晚就只能继续啃面包了……”
亚文正盘算着用口袋里那点可怜的便士去街角杂货铺买个最便宜的面包对付一下,路过艾丝莉女士的面包坊时,却意外地发现那扇挂着“梅森面包坊”小木牌的玻璃门还透着温暖的灯光。
“亚文先生?”那个温婉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夜晚的轻柔。
艾丝莉·梅森正站在店门口,似乎是正在收拾准备打烊。
她似乎是刚刚结束一天的忙碌,围裙解下搭在臂弯,素雅的亚麻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无瑕的金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带着关切,如同宁静的湖泊。
即使经历过四次丧夫之痛,那份沉淀下来的温婉与成熟风韵,反而让她在昏暗的街景中显得格外动人。
她看向亚文,脸上带着温和的关切,“您今天回来的可真晚,报社的工作很忙吗?”
亚文停下脚步,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笑意,带着点记者特有,历经奔波后的疲惫和一丝自嘲:
“艾丝莉女士,晚上好。确实忙得像只被抽打的陀螺,刚完成一份紧急采访,又碰巧遇上点,嗯,小小的意外状况。”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感觉今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稿,或者在赶着处理意外的路上。”
艾丝莉女士被他的话逗得掩唇轻笑,灰蓝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那份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驱散了一些亚文身上的疲惫感。
她灰蓝色的眼眸弯起,带着真诚的笑意:“亚文先生,您今天感觉和之前很不一样。”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些冒犯,带着些害怕被误会的歉意,连忙解释道:“啊,请您别误会,我是说,之前的您似乎总有些沉默,给人的感觉像蒙着一层薄雾,有点浑浑噩噩,心事重重的感觉。可今天的您,却像是……雾散开了,整个人都明亮清晰了起来。”
浑浑噩噩?
听着艾丝莉女士这样的描述,亚文的心头不由得有些古怪,他开始忍不住担心起这个世界先前的自己的精神状态,可看着艾丝莉女士略带着点窘迫的模样,他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艾丝莉女士,其实您说得没错,说起来也怪,其实是之前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一下头,虽然有点懵,但好像真把一些堵塞的东西撞通了,思路意外地清晰了不少。”
“撞到头?”艾丝莉立刻收起了笑容,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严重吗?有没有伤到哪里?您该去看医生的。”
“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您看。”亚文配合地侧了侧头,让她看清自己完好的额角,笑容温和,“就是当时有点晕,现在好得很,感觉比撞之前还要好。”
艾丝莉女士见他确实气色尚可,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柔和的笑容,她犹豫了一下,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一角,才略带不好意思地开口:“亚文先生,您早上给我的建议,我下午尝试着做了一下。”
说着,她转身快步走进店里,从橱窗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还散发着诱人黄油和麦香的牛角面包。
“我在黄油里加了一点点您说的那种海盐,还试着在烘烤后注入了一点自制的蓝莓酱……不知道效果怎么样,能请您再帮我尝尝看吗?”
她将面包递过来,眼神带着期待,明媚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一丝淡淡的晕彩,那份柔和中透出的那股子认真与努力的气质,显得格外动人。
亚文恍然,恐怕这才是艾丝莉女士叫住他的主要目的,他也没推辞,欣然接过,入手的面包还带着微微的暖意。
他掰开一角,松脆的外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层次分明,浸润了蓝莓酱的面包芯,咬了一口,细细品尝。
海盐的微咸完美地激发了黄油的馥郁香气,蓝莓酱的酸甜清新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感,口感丰富而有层次。
“味道很棒,艾丝莉女士。”亚文由衷地赞叹,“您做的牛角面包甜度适中,和面包本身的麦香融合得非常好,我相信只要推广出去,您的面包坊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得到如此肯定的评价,艾丝莉女士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如同初春的阳光驱散了阴霾,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您,亚文先生,您的建议真的是帮了大忙。”
可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从亚文的腹部清晰地传了出来,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亚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浮现出一丝少见的尴尬。
亚文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肚子居然如此的不给他面子,居然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掉了面子,而且还是当着艾丝莉女士的面。
亚文:“……”
艾丝莉:“……”
短暂的沉默后,艾丝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喜悦这突如其来的滑稽冲淡,化作忍俊不禁的笑意,她看着亚文那带着点窘迫与尴尬表情,笑意更深了。
“亚文先生,您……还没吃晚饭?”她忍着笑问道。
亚文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点头:“是啊,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
艾丝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立刻转身又进了面包坊,只是这次出来时,她手中的纸袋明显鼓胀了许多,里面塞满了各种刚出炉不久的面包——除了牛角包,还有几根法棍、几个夹着火腿和奶酪的咸面包卷。
“给,”她把沉甸甸的纸袋不由分说地塞到亚文手里,指尖不经意间轻轻触碰到了亚文的手背,带着温暖和面粉的微尘,“这些都是今天卖剩的,但都还很新鲜,您要是不嫌弃,带回去当晚餐吧?总比饿着肚子好。”
纸袋传递过来的温热和分量感让亚文心头一暖,他看着艾丝莉女士的眼睛,知道这“卖剩的”不过是托辞,是这位善良女士体贴的馈赠,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值得珍视。
亚文也笑了,不再推辞,而是认真地道谢:“那真是太感谢您了,艾丝莉女士,您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他也没办法,谁让厨房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之后薪水下来的时候,一定要把厨房给塞的满满的,也省的每天都要到外头吃。
亚文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了口:“对了,艾丝莉女士,其实我搬到威廉大街后,也听到过一些关于您的不太好的传闻。但是我从未相信过那些话,一个愿意在丈夫去世后,将大部分财产归还给他家人,只留下一点本钱独自开面包坊谋生,并且愿意虚心求教、努力改进手艺的人,绝不可能是传闻中描述的那种人。清者自清,艾丝莉女士,您的善良和努力,时间会证明一切,您不必太过在意那些无聊的流言。”
艾丝莉没想到亚文会突然提起这个,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
她看着亚文的目光,那视线中没有丝毫的试探或怜悯,只有着温暖的鼓励,一丝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飞快掠过,有惊讶,有触动,而最终化为一个平淡的笑容。
她没有直接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您,亚文先生。谢谢您的建议,也谢谢您的信任。”
“晚安,艾丝莉女士。”亚文微笑着颔首告辞。
“晚安,亚文先生。”
回到熟悉的三层小楼,亚文将纸袋放在餐桌上,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运河传来的微弱水声和蒸汽管道偶尔的“嘶嘶”声。
他点燃了客厅的燃气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
他一边就着水吃着艾丝莉赠送的面包——那加了海盐的牛角包确实惊艳,一边整理着今天纷乱如麻的信息。
瞳术师、恶魇、侍魂、伦纳德·福斯特、教会、神秘的占卜老妇人、霍普金斯先生的遭遇……一个隐藏在蒸汽轰鸣与煤烟之下的神秘世界,正向他缓缓展开大门。
福斯特律师的邀请无疑是关键,明天上午的会面将决定他是否正式踏入这个未知的领域。
面包的香气暂时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胃,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环顾着这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目光扫过客厅,厨房,最终停留在天花板上那些盘绕的黄铜管道上,一个现实的问题突然跳进脑海:
“这燃气灯……是要用煤气的吧?还有水费?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房产税那种可怕的东西,要不然之后怕不是要自己吃自己了。”
亚文无奈的自嘲了一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生存的第一要务都是赚钱养家啊。”他半开玩笑地想着,起身收拾好餐桌纸袋。
洗漱完毕,亚文回到二楼卧室。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习惯性地坐到书桌前,点燃了那盏黄铜罩的燃气台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拿起昨晚没看完的那本介绍阿尔比恩近代工业史的书,就着不甚明亮的光源继续阅读。
台灯的光芒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映亮了桌角那个刻满繁复花纹的黄铜匣子。
时间在书页翻动中流逝,当眼睛开始感到酸涩时,亚文才合上书本,揉了揉眉心,熄了跳动的灯焰。
房间瞬间被温柔的黑暗吞没,唯有清冷的月光,如同一条静谧流淌的银色溪流,从窗帘未曾拉严的缝隙间悄然泻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痕。
亚文走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窗外,一轮近乎圆满的皎洁明月高悬在灰蓝色的天幕之上。
月光清辉洒落,将威廉大街的屋顶,烟囱和远处运河的水面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这月色如此宁静、圣洁,与白天那轮妖异,巨大的血月形成了鲜明到诡异的对比。
“晚安,世界。”亚文放下窗帘,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轻声低语,“明天……希望是个有趣的新开始。”他闭上眼,将纷乱的思绪沉淀下去。
窗外,清冷的月光依旧无声地流淌,温柔地包裹着这座沉睡的蒸汽都市,而亚文则在月华的陪伴下,呼吸渐渐平稳悠长。
相比起昨天初来乍到时的迷茫与不安,这一夜,他睡得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