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走到水池边,在花野部长身旁蹲下。
「学姐还真是喜欢看金鱼啊,这点还真是有点像帕特拉。」
这一次,听到我的声音,花野部长没有显露出往常的慌张或畏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仿佛沉淀下来的宁静。
「是…是很喜欢…家里…从小时候就…有一直在养…但是我…总是养不好…」
「但只要喜欢不就够了吗?」
我望着水池中摇曳的身影,
「我觉得啊,能有自己真心喜爱的事物,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们这样的人。能被某样东西吸引,为之倾注热情,甚至因此被人欣赏和关注…我很羡慕啊。」
我羡慕那些能去爱,能被爱的人,那是我似乎永远无法触及的境界,是我内心隐秘的渴望。所以,当我看到别人之间萌生爱意时,会感到一种替代性的满足。就像飞蛾执着地扑向光源,哪怕那只是虚幻的假象,我也会追寻而去,然后再飞往下一个虚无的亮光。
「莲君…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
我坦然承认,
「花野学姐就是我羡慕的对象之一。或者说,大家似乎都是我羡慕的对象。我总觉得,像我这样连梦想都模糊不清的人,才是不配和你们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一只金鱼游向我,从水里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游到了花野部长那边去,就像是家里的米璐可一样,每次看我一眼就自己跑到了帕特拉那边去,明明是我喂最多的来着。
不知不觉间,花野部长周围已经吸引了一大群金鱼,它们轻轻地、持续地啄着她浸在水中的指尖。
「看吧,连金鱼都被学姐吸引过来了。这正说明了学姐拥有独特的魅力啊——我们就像这些金鱼一样,都是被学姐的魅力吸引,才聚集到漫研社的。反过来说,没有学姐的漫研社,根本就是不完整的。所以,学姐完全可以更自信一点,抬起头来哦。」
学姐在水中轻轻挥手,驱散围绕她的金鱼,但它们不一会儿又聚拢回来。她抬起头望向我。
「…莲君…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嘛,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啦。」
我挠了挠脸,
「毕竟刚才那些都是我的个人看法。每个人眼中的学姐都是不一样的吧?帕特拉可能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学姐,高木同学或许认为你是个负责任的部长,而金井同学大概视你为充满魅力的女性…一个人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从来不是由单一因素决定的。」
我把手从水池中拿出,观察着旁边的花野部长,在我提到金井同学名字的时候她又低下头去,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安静。
花野部长静静地凝视着水中的金鱼,仿佛在努力组织着语言。
「那…那个…小千…怎么样了…」
「啊…这个啊,」
我顿了顿,
「她应该没事了,大家都去安慰她了…大概吧…」
…大概吧。
我还真是擅长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啊…
「还在对此感到自责和害怕吗。」
听到我说的话,花野部长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用手驱赶着身边的金鱼。
「…是…是啊…我…好害怕…学校…活动室…人际关系…全部都…好害怕…」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是在拼命压抑即将决堤的泪水。最终,她在水池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我…什么都…做不好…」
她几乎是哭着,用尽力气挤出这句带着哭腔的低吼。
我挪近一些,紧挨着她蹲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不安而持续的颤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敲打着夜晚的寂静。
「我觉得,学姐没必要自责,更不用觉得抱歉。」
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这件事并不是学姐的错,倒不如说,学姐也是受害者之一。」
「…可…可是…可是…只要…我当时…」
「难道缺席就能避免这件事发生吗?」
我温和地打断她,
「这只是一次契机罢了。就算错过了这次,他未来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向学姐告白。这不是光靠逃避就能解决的问题。难道学姐还想继续维持这种令人疲惫的关系吗?倒不如说,早点解决,对学姐和高木同学都是一种解脱。」
相互猜疑,却又不得不在表面上维持和平,只能不断借助外力来维系脆弱的关系…这样的状态,早点结束对双方都是好事。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金井同学自己的选择。就算要自责,也应该是他,而不是学姐你。我知道,你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破坏金井同学和高木同学之间的关系。但真的没必要为并非自己造成的后果感到自责和后悔。」
「你或许觉得我心太大,或许担心以后难以面对高木同学…但为什么不去主动和她谈一谈呢?很多误会,只要说开了就能解决一大半。你不亲自去确认,怎么知道高木同学是怎么看待你的?与其在这里进行不负责任的猜测,不如亲自去问个明白。如果学姐没有足够的勇气,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藏在心底的话,是无法传达给对方的。可惜,即便是语言,也难以将心思百分百地传递。但人类却从未舍弃这种表达方式。语言是无法被替代的,也是我们确认他人心意的唯一途径。不同的语言,在表达相同含义时,那份蕴含其中的语气和情绪,总能在某个瞬间引发奇妙的共鸣。
不管是『我爱你』或者『I love you』还是『愛してる』,总是会在相同的地方让人感动,语言是低效的同时也是最高级的,只要语气词都能传达一个人的情绪。
「…真…真的吗…」
在长达仿佛一个世纪的沉默后,花野部长终于抬起头望向我。她的眼角依旧泛红,闪烁着泪光,浴衣的胸前也被泪水打湿了一片片。看来在我到来之前,她已经独自哭过很久了…
「嘛…我说话大部分时候是认真的,除了极少部分情况。」
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那…刚刚…刚刚…说的话…是…是…哪一部分…」
她立刻用那双湿润的、带着期盼的眼睛望过来,像个等待答案的小孩子。
「这个啊…」
我用手指搔了搔脸,
「算是大部分的时候吧…」
「就…不能…更肯定一点嘛…」
「这种事也不是能一锤子定音的啊!你看,有时候也得考虑具体情况…好吧,」
我败下阵来,
「我确实没法百分百肯定,但至少值得一试,不是吗?」
「不…不是这…句话…」
她小声纠正。
「那太前面的话我可记不起来了,这些话都是我当下即兴发挥才想出来的,要记住这么之前的话我可做不到,饶了我吧…」
我无奈地耸肩,表示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没想到,听到我这么说,花野部长反而微微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笑容。
「…莲君…果然…算了…我们走吧…」
什么啊,怎么话说一半就停住不说了,就算是骂我的话也说出来让我知道,这样说到一半突然就住嘴了算是什么啊…
我有些不爽地撇撇嘴,从地上站起身。
「走吧,我送你。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等我们,如果不等了,就由我送你回家吧。」
我看向花野部长,发现她还蹲在地上,冲我张开双臂。
「怎么了?」
「蹲…蹲太久…腿麻了…嘿…嘿嘿…」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脸颊微红。我也没有办法,把蹲在地上的花野部长背到背上。
「那就让我先背着走吧——我提前声明,以我的体力可不一定能背着学姐走多远,不要太指望我啊,毕竟我可不是什么体育系的角色,背女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信手拈来。」
「就…就不能…多锻炼吗…」
「学姐,这对我来说就是在谋财害命,我打死不会去做自己不想做的运动的。不过还好,学姐比我想象地还要轻很多,至少不会累的很快。」
我背起学姐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几乎没有人的小路上,周围只有小摊的老板在收拾着自己的店铺。
「不要晃来晃去啊,这样我很难走路的。」
「明明…就是…莲君…自己就…走不稳…」
花野部长小声抗议着,一边用拳头像雨点般轻轻敲打我的脑袋。
「是是是,我会努力走平稳一点的——话说,」
我忽然注意到,
「学姐你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欸…欸?!那…那个…我是学姐…叫后辈…的名字…有…有什么问题吗!快…快点走啦!」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慌乱。
「行吧,既然学姐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便吧。」
结果,一路上学姐都在我耳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让我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好点破。不过看她这样子,倒也蛮可爱的…反正,我也不算讨厌。
手机震动起来,看来是有消息发过来了,但是我现在也摸不到我的手机回复消息。
「学姐,你把我左边口袋的手机拿出来看一下是什么消息,如果是小恋她们的话你就帮我回复一下吧。」
「好…好的…」
花野部长在我身上摸索一阵子之后终于找到了我的手机,我脑后传来了飞速的打字声音和操作手机的声音。
「她…她们说…已经回去了…」
啊,原来我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了吗,看来我就是和金井同学这样的运动系男生比不来啊,那接下来也只能是我把学姐送到车站那边了。
「那我就送你去车站了,身上的钱应该带够了吧。」
「嗯…」
花野部长说完之后把手机放回我的口袋里,把脸贴在我的后背上。
说实话,我现在很紧张,不光是花野部长的行为,还有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背不动背上的学姐了,体力这个事情是光靠意志力没有办法弥补的,但是我在这种氛围下又不敢直接提出让学姐下来走的意见,我只能默默祈祷或许车站就在哪里的不远处让我可以早点结束这个身体上的痛苦…
我要不还是找个时间去好好锻炼一下(当然是不可能的)吧…
我们穿行在夜晚稀疏的人流中,四周弥漫着祭典结束后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余韵的奇妙氛围。
「差点忘了说,」
我忽然开口,
「学姐,你今天也很可爱哦。」
「唔…笨蛋…」
花野部长小声嘟囔着,手臂却更紧地环住了我的脖子。
或许吧。
即使是在这样破碎的夜晚,我们也在笨拙地前进,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我们都在被带动着跑,即使是受伤的人或者是消沉的人,都在奔跑和前进。
嘛…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其中的一员,或许是?或许不是?
我也在往前迈出一步吗?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还在前进吗。
算了,别想这些了,我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维持自己的男子气概把花野部长送到车站吧。
转移注意力,必须转移注意力… 或许把注意力集中到花野部长紧贴在我后背的、那略显贫瘠的触感上,能让我更有动力?
突然觉得自己好恶心…
「别…别…慢下来…」
「我知道啦——要不要现在去便利店买点水?」
「不…不用了…」
但是我想要休息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