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灰域风声
悬浮车的引擎在低空发出沉闷的轰鸣，周枕川把额头贴在冰冷的舷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象一点点褪去金属的冷硬。
星尘商盟的基地像块嵌在荒漠里的灰色积木，正被后方追来的裂隙风暴啃噬掉边角。紫黑色的能量云卷着碎石掠过车身，打在装甲上噼啪作响，他甚至能透过玻璃看见云团里翻滚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那是影界的碎片，被风暴强行扯进了源界。
“坐稳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不算清晰，带着电流般的滋滋声，却让周枕川的脊椎猛地一麻。他攥紧操纵杆的手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
金属义肢的表面泛着一层极淡的金红色光晕，像有团小火苗在皮下烧。刚才那声“提醒”，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是贺光赫。
这个认知让周枕川的心跳漏了半拍。他试着在心里默念：“你能听见我说话？”
没有回应。只有义肢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在点头。
悬浮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前方的路面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淡蓝色的能量线从缝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被惊动的蚯蚓。周枕川猛地打方向盘，车身擦着裂缝边缘飞过去，后轮还是被能量线扫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些线……会缠住车轮。”贺光赫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往左边拐，那里有片废弃的瞭望塔，能挡住后面的追兵。”
周枕川没多想，下意识地照做了。悬浮车猛地左偏，碾过一片半埋在沙里的金属残骸——那是辆商盟的巡逻车，车身锈得只剩个空壳，挡风玻璃上还留着个不规则的洞，边缘凝着暗红色的、像血的结晶。
是灰域的味道。
周枕川的喉咙发紧。他认得这种结晶，是裂隙能量长期侵蚀金属的痕迹，部落驻地的围栏上曾经爬满这东西。萨满奶奶说这是“两界的唾沫”，既危险，又能滋养出耐旱的灰麦。
悬浮车冲进一片低矮的建筑群时，周枕川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他在和一个影界的意识体对话。一个可能是织命者，甚至可能是噬念体的东西。商盟的资料里写着，影界的意识会吞噬人的精神，让源界的人变成没有自我的傀儡。
可刚才在基地，是这意识救了他。
“想什么？”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嘲弄，“怕我吃了你？”
周枕川的手指收紧，操纵杆的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你到底是什么？织命者？还是……”
“织命者那群老顽固才不会管源界的死活。”贺光赫打断他，语气突然冷下来，“至于噬念体——你觉得，会有人帮你躲开他们的追捕吗？”
悬浮车穿过最后一排断墙，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半塌的金属塔架矗立在沙丘上，最高的那根顶端还挂着块锈蚀的标牌，能辨认出“灰域第七瞭望塔”的字样。这是钢铁议会废弃的前哨站，据说十年前被裂隙风暴掀掉了半边，从此成了没人敢靠近的禁地。
周枕川把悬浮车停在塔架的阴影里，熄了火。引擎的余震消失后，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卷着沙粒打在车身上的声音，还有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他推开车门跳下去，金属义肢踩在沙地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义肢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金红色的光晕敛去，只剩下冰冷的银灰色，但周枕川能清晰地“看见”，有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线从义肢里伸出来，扎进周围的沙地里，像植物的根须在探索土壤。
“他们追来了。”贺光赫的声音沉了下去，“三辆武装悬浮车，还有一架侦查无人机。”
周枕川顺着银线延伸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三道灰烟，像三根扎进天空的针。他甚至能“看见”无人机的影子在云层里一闪而过，发出的探测波像水波般荡过来，被塔架的金属残骸搅成了碎片。
“躲进塔里面。”贺光赫说，“那些金属能屏蔽能量探测。”
瞭望塔的入口被半堵断墙堵着，周枕川用金属义肢抵住墙面，猛地发力。锈蚀的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体轰然倒塌，扬起的沙尘呛得他剧烈咳嗽。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能没过脚踝，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某种植物腐烂的混合气味。墙角蜷缩着几具枯骨，身上还套着钢铁议会的制式军装，头骨的眼窝正对着门口，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他们以前是守在这里……监测裂隙的。”周枕川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认出其中一具骸骨手腕上的金属环——和部落里萨满奶奶留下的“守界符”很像，只是上面的能量纹路已经完全暗淡了。
贺光赫没说话。但周枕川感觉到义肢轻轻震颤了一下，那些扎进沙地的银线突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无人机下来了。”贺光赫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塔顶。”
周枕川立刻矮身躲到一根锈蚀的钢梁后面，透过缝隙往上看。瞭望塔的顶端有个半塌的平台，一架巴掌大的黑色无人机正悬在那里，底部的探照灯来回扫射，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是商盟的“飞蚁”型号，续航时间短，但探测精度极高，能捕捉到十公里内的能量波动——包括他金属义肢里的裂隙能量。
“把它打下来。”贺光赫说。
周枕川皱眉：“怎么打？我没武器。”
“用你的手。”
话音刚落，金属义肢突然自己抬了起来，五指张开又猛地攥紧。周枕川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肩膀往下涌，汇聚到义肢的掌心，那些淡蓝色的能量银线突然变得炽烈，像被点燃的引线。
“瞄准它。”贺光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集中精神，想象着把能量推出去。”
周枕川咬着牙照做。他盯着无人机的螺旋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打掉它。掌心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银线在他眼前扭曲成一团，然后猛地射了出去！
一道淡蓝色的能量束擦着钢梁飞过去，精准地命中了无人机的尾翼。
无人机在空中打了个趔趄，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然后一头栽了下来，撞在底层的地面上，炸开一团小小的火花。
周枕川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金属义肢。掌心的热度正在褪去，但刚才那股力量残留的震颤还在，像有只陌生的心脏在里面跳动。
“你……”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问什么。
“暂时屏蔽了它的信号。”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疲惫，“但他们很快会发现不对劲，最多五分钟。”
周枕川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往塔的深处跑。里面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扶手已经完全锈蚀，踩上去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散架。
地下室比上面更黑，只有几缕光线从头顶的裂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里的腐味更浓了，周枕川甚至能看见墙角长着几簇灰绿色的植物，叶片上泛着和裂隙能量一样的淡蓝色光泽。
“是灰藤。”他认出了这种植物，部落里的人用它的根须编织能装活能的袋子，“没想到这里也有。”
“它们靠裂隙能量活。”贺光赫说，“就像……我现在靠你活。”
周枕川的脚步顿了顿。
这句话像块冰，猝不及防地掉进他心里。他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打量自己的右臂，金属义肢的接口处又渗出了血珠，染红了手腕上的绷带。
“你在消耗我的血？”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能量。”贺光赫纠正道，“你的血里有影界的能量残留，和我同源。商盟抓你，就是因为这个——遗民的血，是两界能量的最好介质。”
周枕川想起了萨满奶奶。老人临终前咳出来的血就是淡蓝色的，像掺了活能。她当时说：“我们是界碑，活着就是为了让两边不打架……”
原来那不是胡话。
外面突然传来了悬浮车降落的声音，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机械义肢踏地的沉重声响。周枕川立刻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屏住呼吸。
“无人机信号消失在这附近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老大，会不会是那个实验体藏在这里？”
“搜！”另一个声音更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商盟说了，那只胳膊比他的命值钱。”
是商盟的雇佣兵。周枕川的心沉了下去，他听部落里跑商的人说过，这群人比机械守卫更狠，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地下室的墙壁上扫来扫去，照亮了那些散落的枯骨。周枕川能看见雇佣兵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其中一个的影子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灰白——那人的胳膊也是机械义肢，而且用的是和他一样的裂隙碎片改造的。
“这里有血迹！”有人喊道，“新鲜的，往这边走了！”
光柱突然朝周枕川藏身的方向扫过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金属义肢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猛地抬起，掌心的银线再次凝聚，这次却不是攻击，而是像墨汁滴进水里，瞬间在他周围弥漫开一层淡蓝色的雾。
雾气里，周枕川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最后和墙角的一具枯骨重合在了一起。
“奇怪，没人啊。”雇佣兵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光柱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却像穿过了空气，“难道跑上面去了？”
“上去看看！老大说了，不能放过任何角落！”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枕川直到听见通往上层的楼梯发出吱呀声，才敢慢慢睁开眼。那层淡蓝色的雾已经散去，金属义肢却烫得惊人，接口处的血浸透了绷带，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小朵暗红的花。
“他们的金属臂……和我的一样。”周枕川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商盟到底造了多少这种东西？”
贺光赫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响起：“那些不是普通的机械义肢。是‘门闩’——用来强行固定裂隙的工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用活人的身体当容器，太容易失控了。”贺光赫顿了顿，“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雇佣兵，他的影子已经开始‘灰化’了，用不了半年，就会被能量吞噬，变成没有意识的空壳。”
周枕川的胃猛地一缩。他想起了基地里那些被当作“失败品”处理掉的实验体，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也和这一样？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凄厉得像被踩住的猫，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地下室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怎么回事？”周枕川警惕地看向入口。
贺光赫的银线突然全部绷紧，像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是噬念体。”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惧，“裂隙风暴把它们卷过来了……而且不止一只。”
周枕川顺着银线延伸的方向“看”出去，心脏骤然缩紧。
瞭望塔外的沙地上，刚才追来的雇佣兵正被一团团扭曲的黑影包裹着。那些黑影没有固定的形状，边缘像流动的墨汁，碰到什么就吞噬什么——一个雇佣兵的机械义肢刚被黑影触碰到，就瞬间锈蚀成了粉末，露出下面正在溃烂的皮肉。
而更远处，星骸裂隙的方向，紫黑色的能量云已经压到了低空，无数细小的黑影正从云里掉出来，像一场黑色的雨，朝着这边落下来。
“它们被活能吸引过来了。”贺光赫的声音发紧，“商盟的人带着能量武器，还有……我们刚才打无人机时释放的能量，都成了信号。”
周枕川看着一个黑影猛地撞在瞭望塔的金属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墙体上立刻被腐蚀出一个大洞。他能闻到从洞里飘进来的、像腐肉一样的气味。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抓起地上一根还算结实的钢筋，紧紧握在左手里，“往哪走？”
贺光赫的银线在他眼前快速游走，最后指向地下室深处一道被杂物堵死的小门。
“那里有条废弃的地下通道，通往灰域的核心区。”贺光赫说，“以前是钢铁议会用来运送物资的，噬念体不喜欢密闭空间。”
周枕川用钢筋撬开堵门的杂物，灰尘呛得他睁不开眼。门后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黑得像被墨汁泡过，看不见尽头。
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黑影撞击金属的闷响和某种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周枕川最后看了一眼入口的方向，握紧钢筋钻进了通道。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
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周枕川都差点被绊倒。他只能靠金属义肢的银线感知前方的路况，那些银线像盲人的手杖，轻轻触碰着墙壁和地面，反馈回细微的震动。
“你的部落……在灰域的哪个位置？”贺光赫突然问。
周枕川的脚步顿了顿，喉咙有些发堵：“没了。三个月前就被商盟炸平了，只剩下些碎石头。”
贺光赫沉默了片刻，义肢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安慰的震颤。
“我以前……也有个‘家’。”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在影界的织命者神殿，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意识体，我们靠共享能量活着，像……像一棵树上的叶子。”
“那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因为他们要把我‘编织’进命运丝线里。”贺光赫的声音冷了下来，“织命者说，每个意识体都有自己该在的位置，不能有偏差。可我不想变成固定的‘叶子’，我想知道风是什么味道，想看看……你们源界的太阳。”
周枕川想起了部落的太阳。灰域的太阳总是灰蒙蒙的，像蒙着层纱，晒在身上也没什么温度，但妹妹总喜欢在正午时躺在沙丘上，说这样能让影子变得更清晰些。
“到了灰域核心区，或许能看到太阳。”他低声说，“那里的裂隙能量比较弱，天是蓝的。”
贺光赫没说话，但周枕川感觉到，那些紧绷的银线，悄悄柔和了些。
通道的尽头透出微光，风带着沙粒灌进来，吹得他脸颊生疼。周枕川加快脚步，冲出通道时，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远处矗立着连绵的黑色山脉，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谷地中间有片小小的绿洲，几棵歪脖子树顽强地立在那里，叶子是灰绿色的，和他刚才在地下室看到的灰藤很像。
最重要的是，天空是淡蓝色的，一轮灰蒙蒙的太阳正挂在山头，给积雪的山顶镀上了一层暖色。
“看，太阳。”周枕川轻声说。
金属义肢突然轻轻颤抖起来，金红色的光晕再次浮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周枕川能感觉到贺光赫的意识在欢呼，像个终于见到向往之物的孩子。
就在这时，绿洲边缘的沙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是只人类的手，皮肤干裂，指甲缝里塞满了沙，正死死地抓着一棵灰树的根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接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从沙里爬了出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
少年看到周枕川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激动地朝他挥手，嘶哑地喊道：“是……是遗民吗？求你……救救我妹妹！”
周枕川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少年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和他一模一样的骨牌——那是灰域遗民部落的标志。
他刚想走过去，贺光赫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别过去！他的影子……是黑的！”
周枕川低头看去，那少年的影子正趴在沙地上，边缘像墨汁一样不断扩散，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影子里藏着无数细小的、蠕动的触须。
是噬念体。它们竟然附在了人类身上，伪装成了活人的样子。
少年脸上的急切突然扭曲成诡异的笑容，他张开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一片蠕动的黑影，朝着周枕川猛地扑了过来。
周枕川下意识后退，金属义肢的银线瞬间凝成一道淡蓝色的屏障。黑影撞在屏障上，发出凄厉的尖啸，像被沸水烫过的虫子般蜷缩起来，露出底下少年早已失去生气的躯体——皮肤下的血管像被墨汁浸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干瘪。
“是‘寄生体’。”贺光赫的声音带着寒意，“噬念体的变种，能钻进活人的身体操控动作，直到吸干意识才会离开。”
屏障后的黑影再次膨胀，这次却没攻击，而是突然分裂成无数细小的黑丝，像箭一样射向绿洲深处。周枕川顺着黑丝飞去的方向望去，心脏骤然揪紧——绿洲中心的那棵最大的灰树下，还蜷缩着一个更小的身影，看轮廓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脖子上同样挂着遗民的骨牌。
“它的目标是那个孩子。”周枕川想也没想，抓起地上的钢筋就冲了过去。
“别冲动！”贺光赫的声音带着急颤，金属义肢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寄生体怕活能！用你的手！”
周枕川这才想起义肢的力量。他猛地抬起右臂，集中精神去“抓”那些淡蓝色的能量银线。这次比打无人机时熟练了些，银线在掌心缠绕成一团，像颗不断旋转的蓝色光球，碰得空气滋滋作响。
寄生体的黑丝已经缠上了小女孩的脚踝，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开始抽搐。周枕川扑过去，将凝聚着能量的金属掌狠狠按在她脚踝的黑丝上——
“滋啦！”
像热油泼进冷水里，黑丝瞬间冒起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小女孩痛得哭喊起来，脚踝上却留下一圈焦黑的印记，黑丝已经化作灰烬，被风吹散了。
周枕川一把将她抱起来，才发现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怀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灰麦饼。她的眼睛很大，瞳孔却异常涣散，像是被吓坏了，无论怎么摇晃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她的意识被啃掉了一小块。”贺光赫的声音沉下来，“噬念体最喜欢孩子的意识，干净，容易控制。”
周枕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的妹妹，要是她还在，大概也这么大，也会攥着舍不得吃的麦饼，眼巴巴地等他回家。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囚服外套，裹在小女孩身上，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别怕，现在没事了。”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动，小手突然抓住了周枕川的金属义肢，冰凉的指尖在发烫的金属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在这时，绿洲边缘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周枕川立刻抱紧孩子躲到灰树后，探出半张脸去看——
是刚才那几个被噬念体围攻的雇佣兵，只剩下一个了。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机械义肢的小腿部分已经不见，露出里面血淋淋的骨肉，正一瘸一拐地往绿洲里挪，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咒骂：“该死的……这些鬼东西……商盟给的情报根本不对……”
他的目光扫过周枕川藏身的方向时，突然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实验体！734号！”
周枕川的心沉了下去。这人认识他，是商盟实验室的守卫之一，他记得这张布满刀疤的脸——当初就是这人按住他的肩膀，看着医生锯掉他的右臂。
雇佣兵挣扎着举起枪，激光瞄准线稳稳地落在周枕川的胸口：“抓住你了……把你交上去，老子就能换一套新的义肢了……”
周枕川下意识地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左手握紧了钢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把破钢筋根本挡不住激光枪，可怀里的孩子还在发抖，他不能把她丢在这里。
“用能量打他的义肢接口。”贺光赫突然说，“他的机械腿和你的一样，接口是弱点，而且……他的能量快失控了。”
周枕川“看”过去，果然看见那雇佣兵的左腿接口处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淡蓝色的能量银线像疯长的藤蔓，正从接口往他的腰腹蔓延——那是能量侵蚀的迹象，和贺光赫说的“灰化”一模一样。
“动手！”
贺光赫的声音刚落，周枕川已经冲了出去。他没有直接扑向雇佣兵，而是借着灰树的掩护绕到侧面，金属掌心里的能量球凝聚到最大，朝着那人的左腿接口狠狠砸过去！
雇佣兵显然没料到他敢反击，激光枪的光束擦着周枕川的耳边飞过，烧焦了几缕头发。但他的动作更快，能量球精准地命中了接口处的红光——
“轰隆！”
一声巨响，雇佣兵的机械腿突然炸开，碎片像子弹一样飞溅。他惨叫着倒在地上，左腿的残肢喷出暗红色的血，混着淡蓝色的能量液，在沙地上烫出滋滋作响的白烟。
更可怕的是，他伤口处的能量银线突然疯狂扭动，像被点燃的引线，顺着血液往心脏的方向爬去。雇佣兵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眼睛里的光迅速熄灭，最后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躯壳，被银线缠绕成了个诡异的茧。
周枕川看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身扶住灰树剧烈地干呕起来。
“这就是‘门闩’的结局。”贺光赫的声音很轻，“强行融合两界能量，最后只会被能量反噬，变成活能的容器。”
周枕川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星骸裂隙。紫黑色的能量云还在往这边蔓延，只是速度慢了些，像一头正在积蓄力量的巨兽。他突然明白，商盟抓遗民，造这些“门闩”，根本不是为了控制裂隙，而是在玩火——用无数人的命，去赌一个不可能实现的野心。
怀里的小女孩突然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周枕川低头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们得尽快离开灰域边缘。”贺光赫说，“噬念体还会来，而且……刚才的爆炸会引来更多麻烦。”
周枕川点点头，抱着孩子站起来。绿洲里的灰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催促他们离开。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处那片黑色的山脉走去——部落的老人说过，山脉后面有片“静土”，那里的裂隙能量最弱，噬念体从来不去。
金属义肢踩在沙地上，发出规律的“嘎吱”声，像在给自己伴奏。周枕川能感觉到贺光赫的银线在前方探路，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远处裂隙的腐味，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从义肢里渗出来的，金红色的光。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小手抓得更紧了。周枕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妹妹睡觉那样。
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不知道贺光赫的存在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个陷阱，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山脉后面。
但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有个从影界逃来的意识体陪着他，还有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风吹过谷地，卷起沙粒，打在灰树的叶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周枕川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而在他的影子边缘，有一缕极淡的金红色光晕，像另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与他并肩前行。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