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山脉回响
夜气像浸透了冰水的布，裹得人骨头缝都发疼。周枕川把最后一块干燥的灰藤根塞进火堆，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怀里小女孩的脸忽明忽暗。
他们在黑山脉的山脚下找到了这个 cave，洞口被茂密的灰荆棘遮掩着，风灌不进来，却能闻到远处裂隙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味。火堆是贺光赫让他生的——“影界的东西怕火，哪怕是源界的普通火焰”，而那堆灰藤根，是周枕川用金属义肢从荆棘丛下刨出来的，干燥得能直接点燃，烧起来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
“她在发抖。”贺光赫的声音从金属义肢里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义肢此刻正搭在小女孩的脚踝上，那圈被噬念体灼伤的焦黑印记周围，有淡金色的光在缓缓流动，像层薄纱裹着伤口。
周枕川低头看，小女孩确实在抖，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战栗，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睡梦中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已经给了她，身上只剩件单薄的囚服，冷风顺着破洞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
“你的光……能让她舒服点？”他低声问，看着那圈淡金色的光。自打进了 cave，贺光赫就没再说话，只让义肢贴着小女孩的伤口，那光流了快一个小时，焦黑的印记似乎淡了些。
“只能暂时压住噬念体的残留气息。”贺光赫的声音有些疲惫，“她的意识像块被啃过的饼，缺了个角，我补不上。能让她不做噩梦就不错了。”
周枕川沉默了。他想起部落里被裂隙能量灼伤的人，萨满奶奶也是这样用骨粉和草药敷着，却挡不住伤口一点点变黑、溃烂。最后那些人会变得像疯了一样，见人就咬，直到被部落里的人按在石头上，用黑曜石匕首刺穿心脏——那是灰域的规矩，与其变成失去意识的空壳，不如早点解脱。
他摸了摸小女孩脖子上的骨牌，和自己的那块一样，是用裂隙边缘的黑色兽骨磨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守”字。这是遗民部落的标记，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领到一块，据说能挡住影界的“坏东西”。可显然，这骨牌在噬念体面前没什么用。
“她叫什么？”周枕川轻轻碰了碰小女孩的脸颊，触手冰凉。
“不知道。”贺光赫说，“她的意识太乱了，只能抓住几个零碎的画面——着火的帐篷，一个女人的手，还有……‘阿月’，好像是在叫这个名字。”
“阿月。”周枕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灰域难得一见的月光，带着点干净的暖意。他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自己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去，希望能让她抖得轻些。
火堆渐渐弱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周枕川靠着 cave 壁闭上眼睛，却没什么睡意。金属义肢的接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这是能量消耗过度的征兆——白天对付寄生体和那个雇佣兵时，贺光赫用了太多力气。
“你需要补充能量。”他低声说，用没受伤的左手摸了摸义肢的接口，那里的皮肤又红又肿，渗出来的血已经结痂，变成了暗褐色。
“你也需要。”贺光赫回得很快，“你流了太多血，脸色比火堆里的炭还难看。”
周枕川笑了笑，没说话。灰域的人哪有那么金贵，小时候在部落里，摔断了腿照样啃着干麦饼追兔子，流点血不算什么。他更担心的是贺光赫——这个影界的意识体像盏需要不断添油的灯，而自己的血就是那灯油，可他不知道这灯油能供多久。
“你以前……在影界靠什么活？”他试着问，想分散点注意力。
贺光赫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金属义肢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在地上画出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由无数光线交织成的网。
“织命者靠‘命运丝线’活着。”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悠远的意味，“我们共享一个意识核心，就像树的根须缠在一起，从丝线里汲取能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负责编织某一段线，不能错，不能乱。”
“听起来……像笼子。”周枕川说。
“就是笼子。”贺光赫的声音冷了些，“他们说这是‘秩序’，可我总能听见丝线里藏着别的声音——那些被强行编织进命运的意识，在哭，在喊，在挣扎。织命者说那是‘杂音’，该被清除。”
周枕川想起了基地里那些被当作“失败品”处理掉的实验体，他们的惨叫声是不是也像这样，成了商盟嘴里的“杂音”？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你是因为这个才逃出来的？”
“不全是。”贺光赫的声音低下去，“我还偷了一样东西——‘织命盘’的碎片。”
周枕川的心跳漏了一拍：“织命盘？那是什么？”
“影界的‘创世织机’。”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敬畏，“比你们源界的星骸裂隙还古老，是织命者用来固定命运丝线的东西。传说碎片里藏着两界最初的秘密，能……”
他突然停住了，金属义肢猛地绷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怎么了？”周枕川立刻警惕起来，抱住阿月的手臂收紧了。
“外面有动静。”贺光赫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噬念体，是……人。”
周枕川屏住呼吸，果然听见 cave 外的荆棘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拨开那些带刺的枝条。脚步声很轻，不像是商盟的雇佣兵，倒像是……灰域里常年在野外讨生活的人。
他小心地挪到洞口，拨开一条荆棘缝往外看。
月光下，几个身影正围着 cave 打转。他们穿着用兽皮和破布缝成的衣服，手里拿着削尖的木矛，脸上涂着灰黑色的颜料，看不清长相。最显眼的是领头的那个，个子很高，背微微驼着，手里拄着根缠着布条的棍子，布条下隐约露出金属的光泽。
“是‘拾荒者’。”周枕川低声说，心里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
拾荒者是灰域里的流浪者，靠捡商盟和钢铁议会丢弃的垃圾过活，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见了落单的人，抢点东西是常有的事。只是他们很少靠近黑山脉，据说山里有“会吃人的影子”。
“他们闻到了火味。”贺光赫说，“而且……他们在看你的脚印。”
周枕川低头看向 cave 外的地面，果然有一串清晰的脚印从远处延伸过来，其中几个带着金属义肢的印记——那是白天赶路时留下的，他当时没在意，没想到会被拾荒者盯上。
“怎么办？”他问，手悄悄摸向身边的钢筋。
“别动手。”贺光赫立刻阻止，“他们有五个人，你带着孩子打不过。而且……他们身上有活能的味道，但很淡，不像商盟的人。”
活能？周枕川仔细“看”过去，果然在那些拾荒者身上看到几缕微弱的淡蓝色能量线——像是从废弃的能量武器上沾来的。灰域里的拾荒者偶尔会捡到商盟丢弃的破损武器，拆了零件换吃的，身上带点活能不奇怪。
就在这时，领头的拾荒者突然举起棍子，指向 cave 口。其余几人立刻举起木矛，摆出戒备的姿势。
“里面的人，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带着灰域特有的口音，“我们看见你的脚印了，那金属胳膊……是商盟的狗吗？”
周枕川皱紧了眉。“商盟的狗”是灰域人对那些接受机械改造、替商盟做事的人的称呼，带着浓浓的恨意。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把阿月轻轻放在 cave 深处的干草堆上，用石头挡住她，然后抓起钢筋，慢慢走了出去。
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金属义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格外显眼。
五个拾荒者立刻围了上来，木矛的尖端对着他的胸口，距离不过两步远。周枕川看清了他们的脸——都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睛里布满血丝，其中一个人的耳朵缺了半只，伤口边缘结着黑色的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不是商盟的人。”领头的拾荒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但手里的棍子没放下，“你的脸……是灰域的样子。”
周枕川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钢筋。灰域的人认得出同类——那种常年被风沙吹、被烈日晒出来的粗糙，还有眼神里藏不住的警惕和倔强，是商盟那些养在温室里的人没有的。
“那金属胳膊哪来的？”领头的拾荒者又问，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带着点好奇，又有点畏惧。
“商盟给的‘礼物’。”周枕川冷冷地说，“就像他们给很多人的‘礼物’一样。”
拾荒者们的脸色都变了变。显然，他们都见过这种“礼物”——那些被商盟抓去改造，最后要么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要么就成了能量失控的怪物。
“你从基地逃出来的？”缺了耳朵的拾荒者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点激动，“那里面……还有活着的人吗？我弟弟三个月前被抓进去了，也是……也是有那种能看见光的本事。”
周枕川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基地的解剖室，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残肢，还有每天被推出去处理的“失败品”。他摇了摇头，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缺耳拾荒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木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老疤，别问了。”领头的拾荒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向周枕川，“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商盟的运输队——最近他们往黑山脉这边运了很多东西，用能量屏障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周枕川愣了一下：“往山里运东西？运到哪？”
“不知道。”领头的拾荒者皱起眉，“我们跟踪过一次，到了山脉深处的‘回音谷’就不敢往前走了。那里的裂隙能量太浓，影界的东西跟苍蝇似的，扎堆。”
回音谷。周枕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部落的老人说过，那是黑山脉最危险的地方，裂隙的分支像蜘蛛网一样遍布谷底，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据说里面藏着上古遗留的怪物。
商盟往那种地方运东西？
“你们要找运输队干什么？”他问。
“抢点吃的。”领头的拾荒者说得很直接，“今年灰域的麦子收成不好，又赶上裂隙风暴，储存的粮快吃完了。商盟的运输队里总有带不完的罐头和压缩饼干。”
周枕川沉默了。他知道这有多难。部落没被毁掉之前，每年冬天都有拾荒者来讨粮，萨满奶奶总会匀出一部分给他们，说都是灰域的人，活着都不容易。
“里面还有个孩子。”他突然说，“是遗民，被噬念体伤了，需要干净的水和吃的。”
拾荒者们都愣住了。领头的拾荒者犹豫了一下，对身边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去，把我们带的水囊和麦饼拿过来。”
那两人很快跑回不远处的灌木丛，拎过来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领头的拾荒者接过包，递给周枕川：“水不多，麦饼是昨天烤的，还能吃。那孩子……是你的亲人？”
“不是。”周枕川接过包，感觉到里面沉甸甸的，“路上捡的，她的部落……没了。”
领头的拾荒者叹了口气，没再问。灰域里这样的事太多了，今天这个部落被风暴卷走，明天那个营地被噬念体袭击，没人会追问太多，追问也没用。
“你们要往山脉里面走？”他突然问。
周枕川点头：“听说山后面有片静土，裂隙能量弱，适合……养伤。”
“静土是有。”领头的拾荒者指了指黑山脉深处，那里的山峰隐在浓密的黑雾里，看不真切，“但不好走，尤其是回音谷那一段，绕不过去。而且……最近那谷里有点怪。”
“怎么怪？”
“晚上总能听见唱歌的声音。”缺耳的拾荒者突然插嘴，声音有点发颤，“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影界的怪叫，就像……很多女人在哼歌，听得人骨头缝都发麻。我们上次跟踪运输队时，在谷口听见了，吓得连夜就跑了。”
周枕川的心猛地一跳。唱歌的声音？
“是‘引魂曲’。”贺光赫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影界的一种禁忌巫术，噬念体用它来引诱活人的意识，让他们自己走进陷阱。”
周枕川的脸色沉了下去：“噬念体怎么会用这种巫术？”
“不是普通的噬念体。”贺光赫的声音发紧，“是‘噬念领主’——那些活了很久、吞噬了无数意识的老家伙，它们能模仿各种声音，甚至……能变成你最想见的人的样子。”
周枕川想起了那个伪装成遗民少年的寄生体，心里一阵发冷。如果噬念领主能变成妹妹的样子，他会不会也像那个少年一样，傻乎乎地扑过去？
“你们最好别往里面走。”领头的拾荒者看出他脸色不对，好心提醒，“就算要去静土，也等风头过了再说。最近这山里……不太平。”
周枕川点了点头，没说自己必须走——阿月的伤不能拖，他身上的商盟追踪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响起来，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们的水和饼。”他把帆布包背在身上，“如果……如果你们遇到商盟的运输队，小心点，他们可能不止运了吃的。”
领头的拾荒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也小心。”
五个拾荒者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脚步很轻，像融进沙子里的水。周枕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 cave。
阿月还在睡，眉头舒展了些，大概是没再做噩梦。周枕川把水囊打开，小心地往她嘴里滴了几滴清水，然后自己拿起一块麦饼啃起来。麦饼很硬，带着股淡淡的苦味，是灰域特有的味道，他却觉得比基地里那些加了太多添加剂的营养膏好吃多了。
“拾荒者说的引魂曲……很危险？”他一边嚼着麦饼，一边在心里问。
“非常危险。”贺光赫的声音带着寒意，“它能直接钻进人的意识深处，勾起最想要的东西。比如你，可能会听到你妹妹叫你，看到部落没被毁掉的样子，一步步跟着走，直到掉进噬念领主的陷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周枕川的心沉了下去：“那我们怎么过回音谷？”
“我能听到曲子里的‘杂音’。”贺光赫说，“影界的巫术再完美，也会有破绽。只要跟着我的银线走，别听，别看，应该能过去。”
周枕川点点头，没再问。他相信贺光赫——这个影界的“逃犯”比自己更了解那些危险。
他把剩下的麦饼收好，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然后走到 cave 口，望着黑山脉深处。月光被浓雾挡住，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他知道，明天天亮后，他们就要走进那片黑暗里。
“睡会儿吧。”贺光赫的声音柔和了些，“明天要走很长的路，我帮你看着。”
周枕川确实累了，眼皮越来越沉。他靠在 cave 壁上，闭上眼睛，金属义肢的接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没那么慌了。身边有需要保护的孩子，意识里有个能提醒危险的同伴，这比在基地里孤零零地被绑在实验台上好多了。
他很快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不是部落被烧毁的样子，而是小时候，妹妹举着一朵灰域里难得一见的白色小花，朝他跑来，笑声像银铃一样。他想抓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变成透明的光，融进空气里。
“醒醒。”
有人轻轻推他的肩膀，带着点熟悉的暖意。周枕川猛地睁开眼，看到阿月正坐在他面前，小手抓着他的衣角，眼睛不再像昨晚那样涣散，正怯生生地望着他。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下一堆白灰，清晨的微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饿了？”周枕川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帆布包里拿出半块麦饼，掰成小块递过去。阿月点点头，小手抓着麦饼小口小口地啃，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金属义肢，带着点好奇，又有点害怕。
“它不咬人。”周枕川笑了笑，动了动金属手指，发出咔嗒的轻响。阿月吓得往后缩了缩，随即又被吸引，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碰了碰义肢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然后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周枕川的心一下子软了，想起妹妹小时候，也总喜欢这样捉弄他的手指。
“该走了。”贺光赫的声音适时响起，金属义肢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拾荒者说的运输队，清晨会经过回音谷入口，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过去，避开那些能量屏障。”
周枕川把剩下的麦饼和水囊背好，抱起阿月走出 cave。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气，冷得人打哆嗦，但远处的星骸裂隙被晨光染成了淡紫色，少了些夜晚的狰狞。黑山脉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峰峦起伏，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蜿蜒向远方。
“往这边走。”贺光赫指引着方向，金属义肢指向山脉左侧的一道峡谷，“这是条近路，能绕过拾荒者说的黑雾区，但要穿过一片‘响石滩’，走路得轻着点。”
响石滩名副其实。满地都是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风铃在摇。周枕川抱着阿月，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尽量避开那些石头，可还是免不了踩到几块，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格外刺耳。
“这些石头……是活的？”他低声问，感觉到脚下的石头在微微震动，像是有心跳。
“是影界的‘声石’碎片。”贺光赫解释道，“以前是影界用来传递信息的，被裂隙风暴卷到了源界，就变成了这样。踩上去会记录声音，等下次被碰到，就会把记录的声音放出来。”
周枕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他想起部落里的“传声骨”，萨满奶奶说那是上古时候用来传递消息的，和这声石有点像。
“小心，前面有‘记录’。”贺光赫的声音突然压低。
周枕川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前面的石滩上，几块声石正微微发亮，像是在积蓄能量。他刚想绕开，那些声石突然发出了声音——
“……734号实验体的共生反应超出预期，建议立刻进行意识剥离实验……”
是商盟研究员的声音！周枕川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是他在基地时听到的对话，竟然被这些石头记录了下来！
“快走！”贺光赫催促道，“声音会引来噬念体！”
周枕川抱着阿月，几乎是跑着冲过了响石滩。身后的声石还在不断播放着基地里的对话，有研究员的讨论，有机械守卫的呵斥，甚至还有他自己被电击时的惨叫声。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让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冲出响石滩，前面的路突然变得陡峭起来。一条狭窄的山道蜿蜒向上，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看不清下面是什么。山道上布满了碎石，踩上去很滑，周枕川不得不放慢脚步，用金属义肢紧紧抓住路边的岩石，一步一步地往上挪。
阿月很乖，一直趴在他的肩膀上，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会伸出小手，指着远处的山峰，发出“咿呀”的声音。周枕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座山峰的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在晨光中闪着耀眼的光，像一块巨大的钻石。
“那是‘望星峰’。”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向往，“影界的传说里，那是两界最近的地方，站在山顶能看到影界的‘光海’。”
周枕川有些意外：“你想去看看？”
“想。”贺光赫的声音很轻，“想看看光海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能映照出所有意识的样子。”
周枕川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突然有点希望能早点到静土，也许到了那里，贺光赫真的能找到他想看的东西。
爬到山道的一半，他们遇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的路比较平坦，但通往回音谷的方向，右边的路更陡峭，却能绕开回音谷，只是需要多走一天的路程。
“走右边。”贺光赫立刻说，“尽量别靠近回音谷，引魂曲太危险，尤其是带着孩子，她的意识太弱，容易被影响。”
周枕川点点头，刚想往右边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听到左边的路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唱歌，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别听！”贺光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金属义肢猛地握紧，“是引魂曲！它怎么会在这里？”
周枕川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声音从脑子里赶走，可那声音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他的意识，让他想起了妹妹的笑声，想起了部落的篝火，想起了萨满奶奶温暖的怀抱。
“快走！”贺光赫用尽全力，金属义肢发出刺眼的蓝光，狠狠砸在旁边的岩石上。巨大的响声震得周枕川耳膜生疼，也打断了引魂曲的诱惑。
他猛地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他不敢再看左边的路，抱着阿月，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右边的山道。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气温也越来越低。山道两旁的岩石上结着厚厚的冰，滑得几乎站不住脚。周枕川不得不停下来，用金属义肢在冰面上凿出一个个小坑，作为落脚点。
阿月大概是冻坏了，开始不停地发抖。周枕川把她抱得更紧了，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金属义肢也变得越来越沉，但他不敢停下来，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就可能再也走不动了。
“前面有个山洞。”贺光赫突然说，“进去歇歇吧，避避寒气。”
周枕川顺着他的指引看去，果然在前面的岩壁上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像一张张开的嘴。他加快脚步，走到洞口前，发现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勉强挤进去。
他把阿月先塞进去，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山洞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像是有人来过。周枕川松了口气，抱着阿月坐在干草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拿出水囊，给阿月喝了点水，然后自己也喝了几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精神了不少。他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想喘口气，可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引魂曲的声音。
“那曲子……为什么会跟着我们？”他低声问。
贺光赫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周枕川愣住了：“冲着你？”
“嗯。”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苦涩，“织命盘的碎片……能吸引噬念领主，它们想要得到碎片，打开两界的通道，彻底吞噬源界。”
周枕川的心沉了下去：“那我们怎么办？一直被它们追着吗？”
“不知道。”贺光赫的声音有些迷茫，“也许……只有走到静土，找到传说中的‘守界人’，才能有办法。”
“守界人？”
“传说中，守界人是上古时候两界的共生体后裔，能控制裂隙的能量，平衡两界的秩序。”贺光赫解释道，“只是谁也不知道守界人到底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周枕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休息了大概一个小时，周枕川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抱着阿月，继续往山上走。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山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走了大概半天的路程，他们终于绕过了回音谷，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灰绿色的野草，偶尔能看到几朵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
“快到了。”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翻过这座山，就是静土了。”
周枕川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他抱着阿月，一口气爬上了山顶，然后迫不及待地向下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山脚下是一片广阔的草原，草原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像一条蓝色的丝带，蜿蜒向远方。天空是湛蓝色的，飘着几朵白云，阳光洒在草原上，暖洋洋的，让人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静土？”周枕川喃喃地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贺光赫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这里的裂隙能量很弱，几乎感觉不到，是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周枕川抱着阿月，快步走下山坡，冲进了草原。脚下的草地软绵绵的，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让人神清气爽。
阿月也兴奋起来，在他的怀里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周枕川把她放下来，看着她在草地上奔跑，小小的身影在花丛中穿梭，像一只快乐的蝴蝶。
他靠在一棵树下，看着阿月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段时间以来的紧张和恐惧，仿佛都被这片草原的宁静融化了。
“我们安全了。”他轻声说。
“嗯。”贺光赫的声音也带着轻松，“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周枕川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们还会遇到很多危险，还会面对很多挑战，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需要保护的人，也有可以依靠的同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属义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在回应着这片土地的宁静。周枕川知道，他们的旅程还没有结束，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阿月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草原的尽头，发出了“咿呀”的声音。周枕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草原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的炊烟，像是有人在里面生活。
“那里有人？”周枕川有些意外。
贺光赫的声音也带着惊讶：“不知道。静土应该很少有人来才对。”
周枕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阿月，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他想知道，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到底住着什么样的人。
越靠近木屋，空气中的花香就越浓郁，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周枕川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走到木屋前，他停下了脚步。木屋的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周枕川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根毛线针，正在编织一件灰色的毛衣。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睛却很亮，像两颗深邃的星星。看到周枕川和阿月，她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一笑，说：“你们来了。”
周枕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口。
老人放下手里的毛线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路上累了吧，我给你们煮了点汤。”
周枕川抱着阿月，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他看着老人，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守界人？”他忍不住问。
老人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是。我等你们很久了。”
周枕川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你知道我们会来？”
“嗯。”老人说，“从你们离开商盟基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贺光赫的能量波动很特别，我能感觉到。”
贺光赫的声音突然在周枕川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激动：“您认识我？”
老人看向周枕川的金属义肢，笑了笑：“我认识你的祖先。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为了两界的平衡，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贺光赫沉默了，金属义肢微微颤抖着，像是在表达着内心的激动。
老人站起身，走到壁炉前，盛了一碗汤，递给周枕川：“喝点汤吧，暖暖身子。这汤是用静土的特产做的，能补充能量。”
周枕川接过汤碗，碗里的汤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他喝了一口，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让他感觉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
“谢谢您。”他真诚地说。
老人笑了笑，又盛了一碗汤，递给阿月：“孩子，也喝点吧。”
阿月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一直盯着老人，像是对她很感兴趣。
老人看着阿月，眼神里充满了慈爱：“这孩子很可爱，就是受了点委屈。放心吧，在我这里，她会好起来的。”
周枕川点了点头，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噬念领主和引魂曲怎么办？”他问。
老人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它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织命盘的碎片对它们来说太重要了，它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它。”
“那我们该怎么办？”周枕川问。
老人想了想，说：“我们需要找到另外几块织命盘的碎片，把它们合在一起，才能彻底封印裂隙，阻止噬念领主进入源界。”
周枕川愣住了：“还有另外的碎片？”
“嗯。”老人说，“一共有三块碎片，一块在你那里，一块在回音谷，还有一块在影界的织命者神殿里。”
周枕川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回音谷和织命者神殿？那里都很危险。”
“我知道。”老人说，“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两界的安全。”
周枕川看了看怀里的阿月，又看了看自己的金属义肢，深吸一口气，说：“好，我们去。”
老人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养足精神，然后再出发。”
周枕川点了点头，心里虽然还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了阿月，为了贺光赫，也为了所有生活在灰域和影界的人。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屋里投下温暖的光影。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周枕川看着老人慈祥的笑容，看着阿月满足的小脸，心里突然觉得无比平静。他知道，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害怕了。因为他有需要保护的人，也有可以依靠的同伴，更有了前进的方向。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漂泊，而是带着希望和使命，向着未知的未来前进。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