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织命者神殿
周枕川在谷口等到第七个日落时，贺光赫的意识终于重新凝聚。
那天傍晚的风带着铁锈味，他正用破妄杖在沙地上画部落的图腾，突然感觉右臂一阵发烫。金属义肢表面的金红色光晕像被点燃的灯芯，从指尖一路蔓延到肩膀，那些原本黯淡的银线猛地绷直，在暮色里弹出细碎的火花。
“醒了？”周枕川扔下法杖，指尖抚过义肢关节处的裂痕。最深的那道还在渗着淡金色的能量液，像凝固的血。
“差点没醒过来。”贺光赫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银线试探着缠上他的手腕，“噬念体的腐蚀性能量钻进了核心回路，花了三天才清理干净。”
阿月从周枕川怀里探出头，小手轻轻拍了拍义肢。小姑娘这几天像是突然长大了，不再哭闹，只是总把耳朵贴在金属义肢上，听里面传来的能量流动声。
“饿。”她仰起脸，递过来半块干硬的饼。那是周枕川省下来的最后一点食物，边缘已经发黑。
贺光赫的银线卷过饼块，突然顿住。“往西三十里有片绿洲，”他说，“那里的沙枣能吃，还有守界人留下的补给站。”
周枕川抬头看向西方。暮色已经浸透了沙丘，远处的地平线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那是织命者神殿的方向。按照地图标记，他们离最终目的地只剩两天路程，可破妄杖的蓝光已经弱得像萤火虫，醒魂果也只剩最后两颗。
“先去绿洲。”他把阿月背到身后，用布条在胸前系成结，“神殿里的东西，总得有力气应付。”
金属义肢突然发出嗡鸣，银线朝着西方延伸，像在探测路径。“小心沙暴兽，”贺光赫的声音沉下去，“这一带的噬念体喜欢寄生在沙虫身上，能掀起十丈高的沙浪。”
周枕川捡起破妄杖，杖顶的晶石在暮色里闪了闪。他想起部落里的老人说过，活物的恐惧会滋养黑暗，越是害怕，那些藏匿的阴影就越嚣张。
“那就让它们看看，谁更可怕。”
穿过第三个沙丘时，沙地里突然传来沉闷的震动。周枕川立刻把阿月按进沙坑，用披风盖住她的头，自己举着破妄杖半跪在地。金属义肢的银线已经绷成了弓弦，金红色光晕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来了三只。”贺光赫的声音发紧，“在东南方，距离八百步。”
震动越来越近，脚下的沙地开始发烫。周枕川能看见远处的沙丘在蠕动，像有巨蟒在沙下穿行，隆起的沙浪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翻滚。破妄杖的蓝光突然变亮，杖身上的纹路开始发烫——这是活能感应到危险时的反应。
“等它们靠近。”贺光赫的银线悄悄钻进沙地，“沙枣的汁液能削弱噬念体的能量，我刚才在绿洲摘了些，涂在你的箭簇上。”
周枕川摸出背后的骨箭，箭簇果然沾着黏糊糊的暗红色汁液，散发着甜腥气。他把三支箭搭在弓上，手指扣住弓弦，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沙浪。
沙浪在距他们三十步远的地方突然炸开。
三只沙暴兽从沙地里跃出来，每只都有半人高，灰黑色的虫躯上覆盖着骨质鳞片，原本属于沙虫的复眼已经变成了纯黑的漩涡，那是被噬念体寄生的标志。它们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嘴里喷出的沙粒带着黑色的死念，落在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左前那只最弱！”贺光赫大喊。
周枕川松开弓弦，骨箭像道残影射出去，正中沙暴兽的复眼。暗红色的汁液在伤口处冒烟，那只沙暴兽发出刺耳的嘶鸣，虫躯剧烈扭动起来，黑色的死念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很快就被银线缠住、撕裂。
另外两只沙暴兽被激怒了，同时朝他扑来。周枕川侧身翻滚躲开，破妄杖横扫出去，蓝光劈开迎面而来的沙浪。金属义肢突然暴涨，银线织成的网罩住右边那只沙暴兽的头部，金红色的能量顺着银线涌入，那只巨兽瞬间僵住，虫躯从内部开始燃烧，很快就化作一堆冒着黑烟的灰烬。
最后一只沙暴兽突然潜入沙地，消失了踪迹。
“在你脚下！”贺光赫的银线猛地扎进沙地。
周枕川纵身跃起的瞬间，沙地里炸开巨大的坑洞。他在空中转身搭箭，借着下落的力道将骨箭刺进沙暴兽的背甲缝隙。沙枣汁液接触到虫躯的瞬间，发出硫磺燃烧般的气味，那只巨兽疯狂地扭动着，卷起的沙浪差点将阿月藏身的沙坑掀翻。
“破妄杖！”贺光赫大喊。
周枕川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将破妄杖插进沙暴兽的伤口。蓝光顺着杖身涌入，像烧红的烙铁捅进黄油，那只巨兽的嘶吼声戛然而止，虫躯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张空荡荡的皮膜，被风吹散成沙粒。
沙地里的震动彻底消失了。周枕川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鳞片划破的小腿，鲜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渗。阿月从沙坑里爬出来，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把脸埋在他背上，肩膀轻轻发抖。
“没事了。”周枕川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沾到沙粒和泪水，“阿月不怕。”
金属义肢的银线卷来草药，是种叶片肥厚的植物，折断的茎秆里流着乳白色的汁液。“嚼碎了敷在伤口上，”贺光赫说，“能止血，还能防死念感染。”
周枕川把草药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立刻漫开来。他一边咀嚼一边看着远处的青紫色地平线，那里的光雾似乎更浓了，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织命者神殿，到底藏着什么？”他含糊地问。
贺光赫的银线正在清理沙地上的血迹，闻言动作顿了顿。“是织命者的意识核心。”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净化之战时，他们把集体意识封印在神殿深处，用最后三块织命盘碎片当锁。我们要找的最后一块，就在核心密室里。”
周枕川把嚼烂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用布条缠紧。“为什么要封印自己？”
“因为他们快输了。”贺光赫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织命者的意识能压制噬念体，但三百年的战争让他们的能量所剩无几。封印自己，是为了保存最后一点火种，等有能重启织命盘的人出现。”
阿月突然抬起头，指着西方的天空。那里的青紫色光雾中，隐约有金色的碎片在闪烁，像流星坠落前的最后光芒。
“碎片在回应我们。”贺光赫的银线朝着那个方向绷紧，“神殿的封印松动了，可能是因为我们带着另外两块碎片。”
周枕川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沙粒。破妄杖的蓝光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封印松动意味着噬念体也能感觉到神殿的位置，那些黑暗中的东西，恐怕已经在半路等着了。
“连夜赶路。”他重新背起阿月，“争取天亮前到神殿。”
金属义肢的光晕在夜色里格外明亮，像盏引路的灯。周枕川跟着银线指引的方向穿行在沙丘之间，破妄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在给脚步伴奏。
凌晨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织命者神殿的轮廓。
那座建筑悬浮在半空，由无数根白玉石柱支撑，最高的那根直插云霄，柱身上刻满了流动的金色符号。神殿的穹顶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盘旋的光带，那些光带交织成网，像在守护着什么。最奇特的是建筑底部——没有地基，而是悬在一片深不见底的裂隙上方，裂隙里翻涌着暗红色的雾气，偶尔有黑色的影子从雾里探出来，又很快缩回去。
“那是‘界痕’。”贺光赫的声音发紧，“是源界和灰域的连接处，净化之战时被撕裂的口子，里面全是最原始的死念。”
周枕川盯着那片裂隙，突然想起守界人兽皮地图上的标记。地图边缘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守界人长老说那是“不可踏足之地”，原来指的就是这里。
“怎么上去？”他问。
贺光赫的银线指向神殿下方的一座石桥。那桥是用某种灰白色的石头砌成，一端连接着沙丘，另一端消失在神殿的阴影里，桥面上刻满了和破妄杖相同的纹路。
“是‘引魂桥’，”贺光赫说，“织命者用活能凝结的通道，只有持有碎片的人能通过。”
周枕川刚踏上桥面，桥身就发出嗡鸣。那些刻痕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顺着纹路流动，像注入了血液。破妄杖的蓝光与桥身的金光相呼应，在他脚下织成光网，托着脚步向前延伸。
“别碰桥栏。”贺光赫的声音突然严肃，“栏杆外面就是界痕，掉下去会被死念瞬间吞噬，连意识残渣都剩不下。”
周枕川低头看了眼桥栏外侧。暗红色的雾气正在翻涌，里面隐约有无数张脸在扭曲、嘶吼，那些都是被界痕吞噬的意识，永远困在两界之间，变成了没有实体的怨灵。
阿月突然捂住眼睛，把头埋进周枕川的颈窝。“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多眼睛……”
周枕川加快脚步。桥面开始微微震动，桥身的金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抵抗什么。他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从界痕里探出来，那些视线带着冰冷的恶意，黏在背上像湿冷的蛛网。
“影卫来了。”贺光赫的银线突然绷紧，在身前织成盾牌，“是织命者的守殿人，被死念污染了，现在只认闯入者。”
前方的桥面上突然出现了三个黑影。他们穿着残破的白色长袍，脸上覆盖着青铜面具，手里握着长矛，矛尖泛着幽蓝的光。那些影卫的身体周围缠绕着黑色的死念，与长袍上残存的金色纹路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
“别杀他们。”贺光赫的声音带着恳求，“他们的意识还没完全被吞噬，只是被死念控制了。”
周枕川握紧破妄杖，杖顶的蓝光突然变亮。他想起回音谷里那个守护碎片的织命者残念，想起她最后望着天空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对家园的眷恋。
影卫突然发起攻击。长矛带着破空声刺来，矛尖的幽蓝光晕里能看到无数扭曲的死念。周枕川侧身躲开第一矛，破妄杖横扫出去，蓝光击中影卫的面具，面具应声碎裂，露出下面一张毫无生气的脸——那是张年轻的面容，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纯黑的漩涡。
“醒魂果！”贺光赫大喊。
周枕川立刻从怀里摸出最后一颗醒魂果，捏碎后朝着影卫泼去。红色的汁液落在影卫脸上，那些黑色的漩涡突然剧烈收缩，影卫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踉跄着后退。
另外两个影卫趁机扑上来。金属义肢的银线缠住左边那只的长矛，金红色的能量顺着银线涌入，影卫的手臂瞬间被灼伤，长矛脱手而出，掉进界痕的雾气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周枕川对付右边的影卫时，突然注意到对方长袍的下摆有块暗红色的污渍——那是血，新鲜的血，边缘还沾着沙枣的碎屑。
“是之前的拾荒者！”他心里一沉，“他们被影卫……”
话没说完，那影卫突然扔掉长矛，朝着周枕川扑来，张开的嘴里涌出黑色的死念。周枕川下意识地用破妄杖去挡，蓝光与死念碰撞的瞬间，他突然“看见”了一段破碎的记忆——
拾荒者的队伍在迷障里迷路，首领被影卫的长矛刺穿胸膛，临死前把女儿藏进沙洞，自己则被死念感染，变成了新的影卫。那些记忆碎片里有篝火、有笑声、有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女儿的头发……
周枕川的动作顿了顿。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影卫已经扑到面前，黑色的死念缠住了他的手臂。刺骨的寒冷顺着皮肤蔓延，无数痛苦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部落毁灭时的火光、弟弟沉入冰湖的脸、守界人长老临终前的眼神……
“醒醒！”贺光赫的声音像重锤砸在意识里，金属义肢突然发烫，烫得他手臂发麻，“别被死念侵入！”
剧痛让周枕川清醒过来。他猛地举起破妄杖，蓝光顺着手臂涌入影卫体内。影卫的身体剧烈颤抖，那些黑色的死念开始消散，露出下面拾荒者的面容。那张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变成金色的光点，消散在桥面上。
剩下的两个影卫已经被银线制服。贺光赫的能量正在净化他们体内的死念，那些黑色的漩涡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瞳孔——是两个织命者，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他们……”周枕川刚开口，就看到那两个影卫的身体正在化作光点，和之前那个拾荒者一样，正在消散。
“是解脱。”贺光赫的声音很低，“被死念污染太久，意识已经撑不住了。”
周枕川看着那些消散的光点，突然想起回音谷里那个守护碎片的残念。原来无论是织命者还是凡人，最终的结局都是化作尘埃，只是有些人消散前，还在拼命守护着什么。
桥面的震动突然加剧。远处的神殿传来轰鸣声，穹顶的光带开始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噬念体闯进神殿了！”贺光赫的银线朝着神殿内部延伸，“它们在攻击核心密室！快！”
周枕川不再停留，背着阿月朝着神殿大门跑去。桥身的金光正在快速黯淡，界痕里的暗红色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漫到了桥面边缘，那些嘶吼的怨灵离脚边只有一步之遥。
神殿的大门是用某种透明的晶体砌成，上面刻着织命者的图腾。周枕川举起破妄杖，杖顶的蓝光与门面上的图腾相触，晶体门发出嗡鸣，缓缓向两侧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神殿内部是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的光带正在快速消散，露出上面盘旋的黑色雾气——是噬念体，数量多得像乌云。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台，台上悬浮着最后一块织命盘碎片，碎片周围的金色光罩已经出现裂痕，无数只噬念体正像潮水般冲击着光罩。
“守住碎片！”贺光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等三块碎片汇合，就能启动临时防御！”
周枕川立刻朝着高台冲去。破妄杖的蓝光劈开迎面而来的噬念体，那些黑色的影子碰到蓝光就像冰雪遇火，瞬间消融。金属义肢的银线在身后织成网，挡住追来的噬念体，金红色的光芒在黑雾中炸开，像一朵朵盛开的火焰。
阿月在背上突然大喊：“光！好多光！”
周枕川抬头望去，只见高台周围的地面上突然亮起无数光点，那些光点顺着刻痕流动，很快就织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光网，将整个大厅笼罩其中。光网触及的噬念体瞬间被烧成灰烬，黑色的雾气开始快速退散。
“是镇魂阵！”贺光赫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织命者的意识还在运作！”
周枕川趁机冲上高台，从怀里摸出另外两块织命盘碎片。当三块碎片靠近的瞬间，它们突然自动飞到一起，在空中旋转、融合，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像升起了一轮小太阳。
噬念体发出惊恐的嘶鸣，开始疯狂后退。但已经晚了，融合后的织命盘碎片突然射出无数道金光，金光交织成网，将所有噬念体困在其中。那些黑色的影子在金光中挣扎、消融，很快就化作飞灰。
大厅里的黑雾彻底散去了。穹顶的光带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明亮，高台上的刻痕全部亮起，织成一张巨大的星图，星图中央的位置，正是他们所在的织命者神殿。
“成功了？”周枕川喘着气问。
贺光赫的银线轻轻触碰融合后的织命盘碎片，碎片发出嗡鸣，一道金光射向金属义肢，在义肢表面映出复杂的纹路。“只是暂时的，”他说，“这是织命者留下的应急机制，能净化神殿里的噬念体，但阻止不了新的入侵。”
周枕川看着碎片中央的凹槽。那凹槽的形状很奇特，像是某种钥匙的轮廓，边缘刻着和守界人图腾相似的符号。
“这是……”
“织命盘的核心接口。”贺光赫的声音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