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吗?”马尾女人侧耳低语。
“听见了,有人在周围。”寸头男人答,声音低却沉稳,握枪的指节轻轻发白。
“是贵族?”
“平民会躲着我们?”金属面具男一边转动弹壳,一边啪嗒一声拉起枪栓,咔哒清脆。
“声音像是车祸现场那边。”
“不对,我听着更像另一边传来的。”
三人默了一瞬。
“分开搜?”面具男试探。
“别。”女人打断,声音果决,“容易被各个击破。三角队形,任和死角不可放过。”
三人随即组成战斗队形,缓缓朝父亲藏身的方向逼近。
雨后的废墟寂静如纸,只有脚步碾过瓦砾的碎响在回荡。
父亲屏住呼吸,目光锁定越来越近的靴影,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已摸到腰间那颗冰凉的手雷。
他的心跳很稳。不是恐惧,而是必须要赢得时间。哪怕赌上命。
突然,远处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枪声。
队长耳边的对讲机炸响了,是另一支小队的紧急呼叫:“遭遇贵族抱团力量,急需支援,K7
区——!”
“继续搜?”面具男偏头问。
队长眯起眼,眼神在断墙阴影中扫了一圈。
“我有感觉,他们就在附近。”她咬牙,声音低却阴,“绝不能放过这帮贵族。”
对讲机中传来的呼喊声愈发急促,隐约还夹杂着车辆爆炸的轰鸣。
“走吧,这么捕风捉影,万一听错了?被人抢光了,就连人头都没了。”寸头男劝道。
队长沉默片刻,终于做出决定:“走!去支援。”
三人掉头疾行。
但临走前,女人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举起枪,警惕地朝废墟后方一扫。
她没看到什么,只看到一片死寂的街道和一辆烧焦的童车,安静躺在泥水里。
她冷哼一声,朝空气里喊道:
“给我等着——你们这帮贵族,我们早晚诛杀殆尽,血仇,绝不原谅。”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远去。
——片刻后,一滩积水轻轻泛起微波,那是父亲的手掌终于脱力,微微颤了一下。
“对不起,爸爸……”
包裹中传来凛的声音,带着愧疚与虚弱的哽咽,几乎听不真切,却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父亲心头一紧,仍未从刚才的惊险中完全缓过来。听见这句道歉,他五味杂陈,嗓子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他轻轻将手掌贴在包裹表面,努力让语气变得平静。
“没事,凛……没事了。”他低声道,像是在安慰女儿,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就是……下次声音再小一些,好吗?”
片刻后,确认周围动静已尽,他将目光投向左侧一幢残楼,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阴影下的走廊通道。那是更安全的路径,至少能暂时避开开阔地带。
他俯下身,低姿冲刺,一口气穿过碎石瓦砾,猫腰潜入走廊深处,终于在一处废弃的墙角蹲下。他摸出口袋中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层赫然与刚才那女兵手中的通缉档案如出一辙,只是纸张边缘沾了血,还有弹孔贯穿。
他飞快翻阅,一行行名字在指尖掠过,直到指腹停在那个熟悉的条目上——
“天野惠理:东京中央儿科医院院长。”
照片下方附着家庭住址、曾用手机号,还有一枚鲜红的“已清除”标记横贯面部。
他默默记下地址,再从文件中抽出一张摊开的东京地图。城市已经残破不堪,但纸上依旧标着旧日的街区编号。他凝视着坐标,默默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就在准备收起资料时,文件翻页的一瞬,某个画面闪过——
他怔住了。
那是一整页单独设立的通缉档案,干净利落、无任何涂改,中央是一张穿着自卫队常服、戴军帽的男人证件照。
是他自己。
照片下是一排排用黑体印刷的字:
“NASA系统分析师,动力学博士,日本国家宇航局航空项目主任,骗局主导者,格杀勿论。”
最下方,一道血红的“S级”通缉戳赫然盖在照片之上,像一道死刑令。
他看着那页纸,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父亲不自觉间,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两具倒地的尸体。
他静静地凝望着。
父亲看见他们的身躯已经被子弹撕得千疮百孔,鲜血在泥尘中晕染开来,宛如一幅沉默而决绝的遗照。
他凝望着他们,也仿佛在凝望着未来那个可能的自己。
“爸爸,你没事吧?……啊,对不起,我出声了。”
包裹中传来凛小小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沉思。
父亲像是从梦魇中惊醒,轻轻晃了晃脑袋,压下眼底那团无法言说的情绪。
“嗯……爸爸没事。”
他轻声回应,语调温和中带着一丝疲惫。“你做得很棒,凛。我们出发吧。”
他将文件小心塞回内袋,重新背好女儿的包裹,起身迈步,消失在城市废墟与摩天残骸的阴影之中。
然而他未曾察觉的是——
在远方残墙后,一道幽深如野兽般的目光正死死盯住他们。
像豺狼一般,带着难以言说的恨,凶狠而饥渴,准备扑杀。
前往院长宅邸的路远比想象中更艰险。
废墟丛生,倾斜的摩天大楼交错倒塌,像巨人死去后遗留的肋骨,构成了一道道危险的峡谷。父亲抱着凛穿行其中,一脚踏入碎石堆,脚踝瞬间传来剧痛,几乎没能站稳。
他咬牙坚持,不时需要贴着墙面攀爬、借力滑下斜坡。几次他干脆趴在斜坡滑下,用胸膛挡住尖锐的瓦砾,像是用肉身在开辟一条生的通道。
忽然,城市另一端传来刺耳的广播声。沙哑的喇叭听起来离他们很远,却像能钻进耳骨里。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嘶裂与咆哮,仿佛可以用音波把人咬成粉碎:
“渣滓们,你们无处可逃!……我们会把你们挖出来,剁成肉泥!……”
广播的回音在废墟间空洞地反射,每一次回荡都像重击在人的后颈骨上。仇恨的咆哮钻进父亲耳朵,他面无表情,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依旧专注地踩着碎石继续赶路。背包里的凛微微抬头,困惑地听着,小小的眉头轻轻蹙起,露出几分害怕。
“爸爸……”凛在包裹中轻声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医院拿药?那里不是应该有很多药吗?”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道:“混乱刚开始时,药就已经被抢光了。就算还有,也早就落到天罚组手里了。”
“天罚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坏事?”
“因为他们就是一帮……”话说到一半,父亲顿住了。
他低下头,目光掠过脚边一根染血的铁管,轻声改口:“……因为他们是一群可怜的人,做了些可怜的事。”
“爸爸,我听不懂。”凛低声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
父亲低低一笑:“凛当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爸爸做了一些事。”
他们来到一道由高楼残垣构成的小峭壁。父亲咬紧牙关,单手攀附,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去。风在耳边嘶吼,铁屑随时可能割裂掌心。
“爸爸……你是做了坏事吗?”
“也许吧,”他一边喘息一边说,“但爸爸做了……能救你的事。”
他终于探出头来。
一道铁锈色的光扑面照来,落在他满是尘土的脸上,仿佛来自末日天使的审判。他没去看,只是继续将身体拖上去,翻过峭壁。
“爸爸……”凛的声音小得像风里的呢喃,“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呢?”
他站在废墟中一座断裂走廊的尽头,面前是一扇残破的落地窗。风穿堂而过,吹起他凌乱的头发,也吹皱了他眼中掩不住的疲惫与破碎。
而在那扇窗外——
一颗巨大的、如燃烧着赤红色火焰般的星球,横亘在天际。
它不是升起的太阳,也不是降临的神迹。
那是火星。仿佛一尊天启之神,从天空碾压而下,遮蔽了整座东京的残骸。
父亲沉默地凝望着它,像是回答女儿,像是回答自己,又像是回答世界。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