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看到屏幕上的人影,母亲惊愕脱口而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视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远坂茂正背对辉光,站在刻有“世界政府”徽章的高台前。他身姿挺拔,身后是整齐如林的各国代表团军装列队,摄像机精准捕捉他一字一句,仿佛是在记录一个伟大历史瞬间。
他的语速平稳,声线带着刚刚好的悲悯,不急不缓,像一位温柔却坚定的牧师:
“……你们的名字,也许不会被记在纪念碑上,也许不会出现在教科书中——但你们的付出,已经融进了人类的血脉里。”
他稍稍停顿,换上略带哽咽的语调:
“你们让人类得以延续。是你们的停驻,成就了人类的远行。”
“没有你们的承受,就没有人类的未来。”
“这不是抛弃,而是托付;不是放弃,而是升华。”
母亲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指尖在掌心陷得越来越深。
电视中的远坂茂,仿佛正在朗诵一首预先排练过无数次的悼词——
“我们向你们致以最高的敬意——你们是这场大迁徙中最勇敢的逆行者,是时代的奠基石。”
“人类文明将永远铭记你们。你们的牺牲,将照亮未来的道路。”
他眼神坚定,声调如同钟声回荡,仿佛真诚,却冷得没有一丝人味。
这不是演讲,这是一场高规格的葬礼仪式。
而这场仪式的名字,叫——将遗弃,粉饰为荣耀。
“请相信——这一切都有意义。”
“请相信——我们终将再会,在更高远的星空下。”
话音落下,原坂茂微微鞠躬。
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是那种由AI完美编配的悼亡旋律,仿佛专门为世界末日定制。
荧幕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为地球留下最后的守望者,致敬。”
母亲怔怔看着这场直播,整个人仿佛钉在了地板上。
那是她听过最完美的悼词——也是最残酷的谎言。
是那个她以为温柔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虚伪挽歌。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心跳如同雷鸣。
耳边,不再是音乐的回响,而是那个贴在门上的字条,如幽灵般浮现在脑海——
“给未来的‘凛’。”
她不敢相信。
这个站在聚光灯下,用最冰冷的政治辞令掩盖罪恶的男人,
和那个亲手为女儿布置房间、轻轻贴上“给未来的凛”便签的好父亲,
——竟然是同一个人。
看着刚刚关闭的电视屏幕,母亲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世界到底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咒骂:
“远坂茂那条世界政府的狗的女人还在家吧?!弄死她,让远坂茂那条狗知道背叛的代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愤怒的叫喊混杂着鞋底踏地的混响,从宅邸前院迅速逼近。母亲的身体骤然一震,仿佛有某根神经被拉断。
她几乎是本能地捂住了肚子——那里,有她未出生的孩子。
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而是迅速站起,目光死死锁定入户门。那门此刻正被重物撞击,一次、两次,沉闷如擂鼓——
砰!砰砰!
母亲瞬间意识到这帮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厨房的台面上还留着一把削水果的长刃,她几步走过去拿起,却没有把自己藏起来。她深知,一个孕妇蜷缩在墙角,不是防守,是自杀。
门的撞击声忽然停止,转而传来从院墙后方、宅邸东侧的喧闹。
“后面!破窗进去——!”
还未等她退上楼梯,客厅那扇面向庭院的落地玻璃窗,“轰”然炸裂,如水花般碎裂飞散,尖锐的玻璃雨扑向地板。
几道影子毫无预警地跃了进来,脚步混乱、气息粗重,是失去理性的暴徒。
为首的一人高高扬起了手中染血的砍刀,看见母亲的瞬间,没有任何犹豫。
“远坂的女人?——去死吧!!”
那一刻,母亲下意识地又一次护住了腹部,但她并没有后退,而是咬紧牙关、把刀横在身前,迎着那劈砍而来的寒光、被迫迎战。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就在那一刻,身后的黑暗中,骤然伸出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猛地向后拖去!
母亲惊骇未定,心头闪过最糟的念头:还有同伙,我被包围了——
可下一秒,一道冰冷的金属光泽掠过她的眼前。
“嘭!”
一声短促炸响划破屋内的混乱,一把伯莱塔手枪自她身侧伸出,黑洞洞的枪口在近距离射出致命一击,将冲在最前的暴徒一枪爆头,鲜血与碎裂的颅骨混着残余玻璃溅落在地。
“嘭!”又一枪。
第二名暴徒肩头中弹,发出一声惨叫,转身跌退。
屋外其余几名暴徒见势不妙,早已丧失理智但并不愚蠢,纷纷转身从破碎的落地窗仓皇逃出,脚步踏乱残骸,匆匆消失于雨夜中。
“别追了。”
远坂茂冷冷吐出一句,阻止了身后正欲冲出的年轻士兵。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母亲怔怔站着,手还下意识护着腹部,耳边依旧回响着刚才那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与几滴未干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火药与汗水混杂的气味。
她缓慢抬起头,望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熟悉的军装,熟悉的身影,熟悉得几乎令她感到陌生。他的肩膀上还有未抹净的尘灰,手上的枪冒着一缕硝烟。此刻他面上的冷峻与暴力已褪,换上一副急切与温柔。他走近她,两手捧起她的脸,低声问道:
“亲爱的,你和孩子没事吧?”
然而,母亲没有回应这份迟来的柔情。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一记巴掌扇了上去。
掌重重落下,清脆刺耳,在这破碎一地的客厅中炸响。
远坂茂的脸被扇到一旁,身体微微一晃,保持着站姿,却许久没有转回来。
那不是羞辱,而是惊诧中夹杂愧疚的凝滞。
他的唇微微张着,眼中闪过一瞬狼狈
“你都做了什么?!”
他喉咙轻动,缓缓咽下一口唾沫。
拳头在身侧紧握了一瞬,又松开,语气尽力克制,不带情绪:
“我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完,他望向外头,车灯的光穿过破窗洒在地板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他低头按住耳麦,简短下令:“准备撤离。”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朝楼上走去。
“我要收拾凛的东西。”她声音哑得像是被火焰舔过。
“没时间了。”远坂茂立刻否定,“飞船上什么都有。”
“那些蜡笔,她的毛绒熊……我们是一起挑的。”她回头盯着他,眼中满是倔强与哀求。
远坂茂沉默片刻,没再争辩。他转头向身后两名自卫队士兵打了个眼色:“带我妻子上车。”
“你敢!”她低吼。
但士兵没有迟疑,一左一右轻柔却坚定地架住她的手臂。母亲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力气反抗太多。她只能回头死死盯住自己的丈夫,眼中是灼烧的恨与崩溃。
屋外,夜色已彻底混乱。天边隐约传来爆炸声与警报长鸣,远处有建筑被点燃后的红光照亮半边天。
那是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改装版雷克萨斯LM。车门已开,一名眼角带疤的士兵正准备上前驾驶,却被远坂茂拦住。
“你去后排,保护她,我来开车。”
士兵点头,退到后舱。远坂茂深吸一口气,跨进驾驶位。
下一秒,车门猛地关上,隔绝了这一切嘈杂世界。车灯亮起,雷克萨斯静默地驶入混乱的街头,像一艘从末世中突围的黑色孤舰。远坂茂的脸色在仪表灯光下显得阴郁如铁。他的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却有那么一瞬,眼角瞥见后视镜中妻子满脸的愤怒,心头某处也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