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远坂茂脚下一顿,作战靴在瓷砖地面划出一声锐利的刹响,像刀片擦过玻璃。
他立在原地未动,天罚组三人也在那一刻仿佛被凝固,空气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气氛诡谲、压抑,像临界前的真空。
远坂茂沉默地看向雅子,眼神疲惫而昏暗,像是经历过漫长梦魇后,仍未醒来的影子。
雅子的目光正与他撞上,她心头骤然一刺——那双眼睛里,竟映出曾经努力控制自己不崩坏的自己。
她眼神垂了垂,似乎在犹豫。
但手已经探入外套的内兜,缓缓掏出一个金属光泽斑驳的小物件。她盯着那东西看了一秒,像是确认,又像是诀别。
“接着。”
她话音未落,那枚物件便被她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远坂茂依旧站着,却精准地接住了它,像是早已预判轨迹。
他低头翻开掌心——是一只锈迹斑斑的金属小盒子。
雅子的声音随即响起,语气低沉:“打开你就懂了,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吧。”
此话一出,“支——”的一声,原本筋骨寸断般瘫坐着的面具男猛地站了起来。
寸头男也惊愕失手,餐刀“哐啷啷”落地,脆响如雷,在静压的气氛中炸裂。
“雅子你……”
面具男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脸上暴露无遗,像是整张面孔都要裂开。
雅子撇了撇嘴,眼神飘忽,像是想掩饰什么,又像是在犹豫着将一口旧血咽下。她忽然语气不耐地开口,像是想把自己也骂进尘土里:
“都别说了。我开了枪。反正我也快是死人了,那东西留着对我有什么用?而且本来就是给自己添堵的东西,不如……”
她话没说完,视线下意识地掠过凛熟睡的小脸,眼神一滞。
但下一秒,她像被针扎般别开了头:“物尽其用。”
面具男死死盯着她,脸上那本就纠结的皱纹似乎更加扭曲,眼神如骤风下的水面,颤动不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压抑粗重,像一座死火山在慢慢积聚岩浆。
突然——
“啊!!!”
他猛地吼出声来,像是把整个肺里的火都吐了出去,声音粗粝得像生锈铁器被生生拧断。
他随即跌坐回椅子,低下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气的皮囊,软垮下来。
良久,低声道:
“别走涩谷……那里有我们的伏击。”
远坂茂的表情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变化。
但不知为何,那一瞬,却像有微光透进来,令人错觉中仿佛泛起了微弱的暖色。
他将铁盒子装进口袋,微微点头,向三人简短致意:
“谢谢。”
语调平静,像是一句例行的军礼,却又沉得让人莫名沉默。
他转身,继续朝玄关尽头那道门走去,步伐沉稳。
身后传来寸头男的声音,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调侃:
“喂,你的烧酒跑了啊。”
空气短暂一静。
紧接着,远坂茂的身后响起面具男的声音,低低地,却像是一种诀别:
“……我戒了。”
寸头男轻轻咂了下嘴,低笑一声:“我曹……”
远坂茂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推开那扇门,在沉默中缓缓将其关上。
“咔哒。”
他迈步而出,走入那条废墟与暮色交叠的长廊,踏上通往家的路。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不知道行进了多久,远坂茂终于在一处废弃的街角停下脚步,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半跪在地上。他掏出地图,指尖在纸张上缓缓滑动,试图寻找一条最安全的回家路线。当食指划到“涩谷”那一栏时,他略有迟疑,随后刻意地避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脑中却冷不丁闪过雅子那句轻飘飘的话——
“物尽其用罢了。”
和那一眼,那个她偷瞥凛时的眼神。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怀中仍在沉睡的小女孩。她的脸贴在他胸口,眉头紧皱,呼吸微颤。
沉默几秒后,远坂茂缓缓地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个雅子交给的铁盒。
他微微用力,将凛轻轻抱高,腾出手的空隙。
“哐啷啷”,铁盒打开时,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掉落出来,撞在地砖上,发出细碎声响。
是一把钥匙,钥匙的挂环上同时别着一块小木牌。
远坂茂拾起钥匙和木牌,将它们凑近。
木牌正面写着:
【东京灵园】
他翻到背面,刻着:
【爱子熊之墓】以及一串详细编号。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呼吸微微凝滞,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牌的边缘。
他没有将钥匙装回盒子,但却小心翼翼地把红布折好,重新放入盒中,将钥匙与之一起收入外套口袋。
接着,他再次摊开地图,拇指在纸面上按住“东京灵园”几个字,确认了位置——八王子市。
东京的边缘地带,距离他们现在藏身的废墟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但他心里很清楚:今天,是他们唯一有可能抵达那里的机会。
他用冷静而快速的方式规划好路线,收起地图,站起身,准备启程。
但就在他刚要跨出地铁站出口的那一瞬间,怀里的小女孩猛地坐了起来。
仿佛从一场极深极暗的噩梦中惊醒,凛睁大了双眼,瞳孔紧缩,满脸的恐惧直直望着他。
远坂茂怔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凛缓缓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捧住了父亲的脸庞。哪怕粗糙的胡茬扎着掌心,她也毫不在意。
她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像泉水一样无声地流下来,随后,她扑上去,一把抱住父亲的脖颈,放声大哭。
这哭声几乎穿透了整个空旷的废墟街区,带着撕裂般的情绪,在寂静的末世中响起,致命得像一颗信号弹。
远坂茂惊恐地环视四周,一边用手臂紧紧护着女儿,一边低声哄着。
“怎么了,凛……怎么了,乖,不哭,不哭……”
他抚着她的脑袋,轻轻晃着她瘦小的身躯,动作既焦虑又温柔。
“爸爸……”
凛一边抽泣,一边攀着父亲的脖子,小小的胳膊紧得像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般,“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呜呜呜……”
“爸爸在啊,爸爸永远都在,凛不用怕。”
远坂茂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边低声安抚。他眼神沉静,已经完全读懂了女儿的恐惧——这个时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知道,转移注意力,才是最温柔的救方法。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凛啊,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想不想知道爸爸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句话果然像一颗小糖果,落在心头。
凛微微抬头,从父亲怀里坐了起来,仍是哭得鼻头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她望着爸爸的脸,小声问:“爸爸……准备了什么?”
远坂茂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点调皮:“爱哭的小孩,可不能提前知道秘密哦。”
凛瘪着嘴巴,努力抿着唇,小脸憋得通红。眼里的泪花还在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那副模样,惹得人心底泛起一阵柔软。
看见凛不哭了,远坂茂也不再藏着掖着,装出逗小孩那一套夸张语气:“爸爸给你准备了一个——超——大——蛋糕!”
“真的……”
凛眼眶里的泪花还未干,瞳孔像被光照进了一样,睁大了,溢满惊讶与雀跃。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凛呀。”
凛笑了,像春天里第一朵探出头的花:“谢谢爸爸!”
话音刚落,小女孩软乎乎的小嘴巴贴上远坂茂的脸颊,接着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这份爱,来得太突然,也太真挚。
他怔在原地,像被定格在时间里的雕像。
他感到了——
那股暖流,从眼眶深处要决堤而出,心底筑起的情绪防线也在轰鸣作响。
他脸上肌肉骤然一抽,眉眼狰狞扭曲,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大腿,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这不是疼痛,是他在抵抗——
抵抗情绪的溃败,抵抗“软弱”的释放。
理智与崩溃像两头野兽在心里撕扯,撕得他浑身发紧。
最后,他只是微微颤抖着,咬紧后槽牙,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让凛察觉,哪怕一丝一毫。
远坂茂眼珠转了几下,像是把眼眶里的所有破绽都刮干净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轻咳一声,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温柔的模样。
“凛,爸爸要去取一样东西……但爸爸不知道,你是更想回家,还是……”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他话还没说完,凛就抢着开口了,眼睛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
远坂茂轻轻摇了摇头:“爸爸也不知道。”
凛听不懂,又问:“那爸爸想去取吗?”
“爸爸想……”
“爸爸想我就想。”
远坂茂忍不住笑了笑。
“那爸爸现在手臂有点酸了,凛能不能再坐回背包里?”
他故作轻松地调侃。
“不要!”
她撇着头,噘着嘴,一副任性的可爱模样。
看着她这样,远坂茂笑了,倦意一扫而空。他换了只手抱她,迈步朝东京灵园走去。
前方是什么,不重要了。